-- 作者:冷雪峰
-- 发布时间:2009/6/19 15:29:00
-- 王文涛
王文涛
亲朋好友得知我已落户京城的消息,都三五结伙地前来看望。老同学们一起畅谈着同窗的快乐与离别的思念;早期回归的北大荒伙伴们都豪迈地陈述着各人发迹的历程、也关心地询问他们离别后农场的变故;我则向所有知道王文涛的人打探着他的情况。
王文涛不但是我中学时的同学,更是与我同赴北大荒的战友。三十年前他返城那会儿,我们还有过书信往来,过年过节还常给我邮寄些北京的特产,九一年后再也没了他的音信。我回京后到他家去过,哪想到原来的胡同儿不见了,在他家的位置上已盖起了十多层的大高楼。这次老战友们聚会,大家众说纷纭:胡东升说他发了,当了什么公司的老板,曾见他开着“桑塔那”出入星级饭店;李伟国说他有个朋友认识王文涛,他朋友说王文涛出国了,与老婆孩子都定居在澳大利亚;冯维汉则说他老婆听别人说的王文涛离婚了,他自己回国后,住在了石家庄的女儿家;而周志刚则听说王文涛在一次车祸中险些丧生,虽然保住了性命,生活却不能自理了……真使我坠入了茫茫雾海。但愿他发了、他出国定居的消息为真实的。
我俩曾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他也到了退休的年龄,此时如能常相聚……
六三年我俩高考落第后,一起聆听了万里副市长关于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到农村去可以大有作为的动员报告。我们一起报名,一起到了北大荒,又被分到了同一生产队。从生产队那低矮的草房到新盖起的砖瓦房,我俩都在同一个炕上滚爬;到食堂买饭的粮票、菜金从来没分过你我;割大豆、掰苞米也都行挨行、垅靠垅的。不怪同志们都开玩笑说:我要是感冒了,他就得打喷嚏,除了老婆是自己的,其他就都不分你我了。
我们这一批知青在生产队农工班里干了一年多的时间后,由于农场的需要,都分派了不同的工作,我被调到总场去学习粮食保管,王文涛则在生产队当起了“孩子王”。
我们生产队离分场部有二十多里的路程,是六零年组建成的新单位,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没有公共汽车往来,分场部的小学也没有吃住的地方,所以二十多户老铁道兵和山东移民的孩子们是没办法上学的。
记得第二年播种小麦时,我回生产队看望王文涛和其他老朋友时,我们原来四个人住的砖瓦房宿舍里,炕上和地下坐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对着门的墙上还挂着一块黑板,王文涛正在黑板上公整地写着字。中午放学了,我才进屋与他见面。他又是那样热情地抱住了我,双手捶打着我的后背,说:“到总场当了什么官?两个多月都不来看我,忙什么呢?也不说给我打个电话?”
“怎么没给你打电话?你问会计和司务长啊,都说你在上课,连个休息天都没有。”
“是啊,不能和你们机关比,生产队不休息,我也不能休息呀。想给你打电话吧,嘿,咱生产队那部破电话,摇它一百遍都接不到总机上,只能打进来却打不出去,连长都气得没办法。”
“是吗?分场电话班也不说给你们换个新电话?”
“电话班长病了,新上任的小电话员来给换了两回电话了,也不管用,不然连长怎么会发火呢?”
“是不是电池没电了?”
“不管它了,你来了就好。你先等着啊,我给你打饭去,中午咱俩先对付一口吧。胡东升、孙保平上了拖拉机,其他哥几个也都站了播种机,都忙着播小麦呢。吴亮当上了见习统计员,天天跑地号,中午也不回来。晚上咱们再痛快地喝他一顿,为你接风洗尘吧。”
生产队在春播大忙时伙食都比较好些,我到伙房拜见那里的几位老同志时,知道今天中午吃的是大葱炒豆腐还有羊肉炖粉条。可是王文涛却打回了四个菜,其中又多了两个我最爱吃的小葱拌豆腐和炒鸡蛋,我们边吃边聊着。我惊奇地看着黑板,问他:“怎么搞的?这黑板上又有语文,又有算数的?而且层次还不一样呢?”
“这有什么新鲜的?这是复式教学,十七个孩子分成四个年级。咱这穷生产队,即没那么多教室,又没那么多老师,怎么办?”
“……”
“生产队的领导把任务交给我了,叫我在食堂里给他们上课,却并没要求教什么课。其中的意思我也理解,家长们都忙于工作,怕这些不大不小的孩子们出事,只是叫我看管他们而已。名义上是学校,实则是个大的托儿所罢了。可是我却不能那么做呀,我们下乡的目的不就是要把知识带到农村吗?我不忍心看着这些孩子虚度大好的时光,就跑到分场学校,了解了教学内容和进度,根据这些孩子的情况,给他们买了一至四年级的教课书。只好是给这年级的孩子讲课时,其他孩子写作业了……”
他又很高兴地讲了这些孩子认真学习的精神和天真可爱的趣事。他说最大的孩子已经十四岁了,要不是因为跟随父母来北大荒,都该上初中了。最小的只有六岁,家中无人照看,指导员亲自来给说情,没有办法也得收啊。讲到此,他哈哈大笑着说:“我可是头一回还当了娘呢。”
“莫名其妙,大小伙子当什么娘?”
“嗨,六岁的孩子来上课,憋泡屎都不知说一声,等下课跑出去,天寒地冻的解不开裤子了。哈哈,拉了一裤兜子,你说怎么办?”
我听着他绘声绘色地讲着如何给孩子擦屎、洗屁股、剐裤兜子里的粑粑,放学后又如何用自己的棉被包裹着把他送回家中等等细节。他的说笑中,使我感到了什么,我却说不清楚……
同宿舍的战友们说起他在宿舍里上课的事,都表示出最大的无奈。黑暗又潮湿的食堂里,就是生上两个大煤炉子,由于门窗不严、又没有顶棚,那么大的食堂里也是结冰的温度。更何况厨房里两个大灶上鼓风机的轰鸣,再加菜板上、面板上的“交响曲”,别说王文涛要多大声音讲课了,孩子们又怎能集中精力听讲呢?是王文涛反复地哀求和种种的保证,才说服了战友们,只得把宿舍变成了临时课堂。
王文涛倾入了全部的精力和爱,不但教孩子们读书写字,还教他们划画儿、唱歌、跑步和领他们做游戏,真的成了完完全全的“孩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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