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冷雪峰
-- 发布时间:2009/10/10 15:3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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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共摘了五十三斤柿子,“老倔头”一定要司务长打个六十三斤的条子,还说是少算了他们吃的呢。弄得司务长真是有苦难言。他也真的体会到了这老头子的倔劲,“老倔头”的绰号也就叫开了。
那年开春时,生产连队把紧挨着“老倔头”住的、靠东头的那两幢草房围了起来,并打通了房内的间壁墙,拆除了屋内的大炕,养起了七十多头良种绵羊。我和两个老同志当上了“羊倌”,我为了照看好新生的小羊羔子想搬到“老倔头”那儿一起住,同宿舍的知青们都劝我说:“和那‘老倔头’一起住?他肯定不会答应的,要么,住不了三天也会把你倔出来。”
我也是硬着头皮找“老倔头”提出此事的,没想到他不但很痛快地答应了,还重新打扫了房间,并把热炕头的位置让给了我。
这草房虽然低矮,却较为宽大。一进门是个比较大的外屋地,也就是原来住两户人家时共用的厨房。现在西屋是“羊号”的仓库,我们住的是东屋,北面能睡四、五个人的大炕上除了“老倔头”一套铺盖外,只有一支是他儿子留下的白茬木箱子摆放在炕稍儿上。原来住在这里的单身职工搬走后,“老倔头”就把南炕拆除了,屋子里显得特别宽敞。屋子东南角上是用毛木板钉的长条架子,整齐地摆放着米面袋子、菜板子、油盐瓶子、大小饭盆和碗筷什么的。西南墙壁上和墙角处,挂着或堆放着干农活用的家货事儿和几捆编筐用的苕条。
吃过中午饭,我扛行李过来时,他坐在地当间儿的木头墩儿上,正在用苕条编着一个大个儿的玉米背筐。我这也是第一次见到用苕条编筐的场面。他见我推门进来,绽开满脸的笑容,并急忙站起身来,接过我手里拎着的网兜儿,高兴地说:“小伙子,你真的来这儿住啊?不嫌俺老头子脏吗?”
“瞧您说的,什么是脏啊?大粪脏不脏?芹菜、大白菜没有大粪能长好吗?您这样利索的人,屋子又收拾得这么干净,您不怕我满身的羊臊味儿吧?”
“不怕,不怕。从你放羊那天起,俺看你这小伙子就中,不怕脏,不怕累,是个干活的人,咱爷儿俩一定能处得来。”
他这话说的我心理热乎乎的,这才能使我塌实地住下来。我看他编的筐与生产队用的筐不一样,就问道:“刚播完小麦,玉米种子还没下地呢,您就准备掰苞米用的背筐了?”
“这么大的筐,要是掰苞米用,不得把人压死?”
“那——您这是干啥用的?”
“过两天该采黄花菜了。俺原来的那个筐,去年采蘑菇时摔了一跤,压坏了。不抓紧编个新的,怕赶不上采黄花菜呢。”
“您采那么多蘑菇、木耳、黄花菜的吃得了吗?”
“哈哈,哈,我哪能吃得了呢,给大家吃呗,可不是白给。送到土特产品收购站,他们按质按量给钱的,不然俺老头子不得喝西北风啊。”
“噢。……”我边铺着行李边想到:这就是他为什么不要抚恤金,也不要救济款,还能维持生活的原因了。
这天下午,我放羊回来,天色已经擦黑儿了。一进外屋地就闻到一股炒菜的香味儿。在北大荒,这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生产队伙房最好的菜也只是大葱炒豆腐、韭菜豆腐汤而已,“老倔头”能做什么好吃的?我脱掉外衣裤,洗完脸进屋来时,室内的电灯虽不是很亮,但也能看到地当间儿的小炕桌儿上,已摆上了用碗扣着的三个大盘子和两个小饭盆,还有一大瓶子酒呢。
“老倔头”下了炕沿,很仔细地把那鋥明瓦亮的黄铜烟袋锅子的烟灰磕到墙角下,不紧不慢地说:“到哪儿去放羊了?这么晚才回来,俺都等你半天了,看看,饭菜都快凉了。”
“河边上刚长出来的青草太矮了,得叫它们吃个够儿啊,这些日子都不能早回来呢。”
“快来吃饭吧。”“老倔头”指着小桌旁的木墩对我说着。
“哟,您这是干什么?炒那么多的菜是在等着我呢?伙房给我留着饭呢,您自己先吃吧。”
“怎么着?怕俺拉你下水吗?咱爷们儿从今儿起睡在一个炕上了,还不该一起吃顿团圆饭吗?”
“嗨——,我到伙房把饭、菜打回来,咱们一起吃那该多省事啊,还有劳您亲自给炒这么多的菜……”
“真客气还假客气?不吃么,俺可把它倒啦。”刚说上两句话,老头子真的板起了脸。
这脾气可真够呛,是给我下马威呢?还是……再看他脸色并没有真生气的样子,微笑的眼神里显露出和蔼可亲的神色。挺好的事儿可别闹翻了,我忙嬉笑着说:“哟,您老可别生气,这可不是什么客气,您这么大岁数了,为我炒那么多的菜,我也不好意思啊。”
他哈哈地笑着说:“俺又不是天天伺候你,今天高兴,咱们一块吃顿饭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来吧,来吧。也没什么鸡、鸭、鱼、肉的,就是吃顿热乎饭呗。”
一个个的碗翻开了,嗬,热气腾腾的还真新鲜,有一盘子是油炸小干鱼儿,一盘子炒土豆丝和一盘子鸡蛋炒木耳,另两个小饭盆儿里扣着的是豆腐炖蘑菇和葱花儿煮黄豆,那边菜板上的小浅儿里还有几个白白的大馒头冒着热气儿。几年来,在伙房里蹲板凳儿上吃饭和端着饭盆坐在宿舍炕沿上啃凉馒头的冷清感觉,一扫而光了。在这春寒料峭的季节里,到家一样的心情使我全身都暖乎乎的。更何况这老人的热情不但使我受宠若惊,更使我感到了慈爱和温馨。
我是不胜酒量的,咱北大荒的酒可都是纯粮食酿的六十五度老白干儿,喝了两口,双眼圈就火辣辣的,再喝上两口,全身都轻飘飘的了。“老倔头”还一个劲儿地给我夹着菜,劝我多喝点呢。几个菜里我就觉得豆腐炖蘑菇味道最香,以前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蘑菇,是因为用豆腐炖的才这么香吗?我不明白,就问道:“刘大爷,您这豆腐炖蘑菇里放了多少‘味之素’(以前人们对味精的称呼)啊?为什么比鸡炖蘑菇还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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