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黄山黄河
-- 发布时间:2010/4/22 17:10:00
--
出了村东头,依维柯中速行驶在平整的水泥公路上,路旁的景色似乎依然如故,感觉没多大变化。伸向前方的道路,基本还是原先的走向,只不过路面已由原先的泥沙改为了水泥,变得十分平整,行驶于那条道路上的车辆再也没有了以往的那种颠簸。远处的北山、近处的原野和路沟,依然被苍翠的绿色所覆盖,尤其是这绿色的世界经蓝天白云的衬托,依然如当年那样让人赏心悦目、那样心旷神怡。花草树木和泥土散发的芬芳,依然那样沁人心脾,那样令人沉醉。
出村东头不久,便见到了那熟悉的东大泡,东大泡依旧静静地卧在公路的右侧,依旧被周边的绿色所相拥,依旧那样恬静、自然、勃勃生机。见到东大泡,当年下泡子捞苎麻的劳动场景瞬间浮现于眼前,苎麻恶臭留驻发间长久不散的尴尬仍记忆犹新。当车辆往东驶至东发屯约一半路途时,辛贵财指着车右侧一个犹如泡子的大水坑说,那就是当年王承乾等知青勇救落水马的地方。
听闻此言,我便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那个永远留在我们记忆之中的大水坑。想不到,经过三十多年的风雨岁月,那个原先曾吞没过一头马匹生命的水坑,竟然已演变为一个常年积水的小泡子。若不是辛贵财的指点,我们是绝不会将其与当年取沙的那个大坑联系起来的。同时我也思忖,大概除了如辛贵财那般上了点年纪的人之外,新立的年轻人大概是不会知道曾发生在那个大水坑的那段惊险经历,也更加不知道曾经有一个名叫王承乾的知青,曾冒着生命危险在此抢救过一匹落水马匹的故事。
车辆驶过东发屯不久,便来到了逊毕拉河边,不同以往的是,河边再无原先的渡口和渡船,只见一座约七八十米长、十来米宽的钢筋水泥大桥赫然横亘于逊毕拉河之上。人们再也不需采用以往那种用船摆渡的麻烦费时方式过河;人们也不再有因受气候影响而无法过河的担心,汽车瞬间就能穿越宽阔的河面。
车至大桥中央,大伙急忙叫孙师傅停车。一行人便急速下车,欢快地在宽阔的桥面上漫步。当我们倚靠在大桥的栏杆上,目睹桥下逊毕拉河飞速奔向远方的景象时,眼前仿佛浮现出当年艰难过河的种种印象,湍急的河流,摇晃的小船,高悬的钢索,笨重的渡船,封冻前过河的危象,开冻前过河的惊悸,以及因气候原因过不了河的窘迫……五味杂陈般地涌上心头。
此刻,脑中很自然地浮现出毛泽东的两段诗句:“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与“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只觉得,毛主席的那两段诗句,可以非常确切地反映大桥的作用和人们对大桥功用的体会与感受。
架桥过河,曾是我们当初的一个梦想。但是,如同许许多多的美好愿望化作泡影一般,当时我们从未敢将架桥的梦想与现实真正联系在一起,因为觉得这似乎是一种不可能实现的奢望。架桥过河,也许对居住在逊毕拉河南岸的乡亲和知青来说,这种愿望更为强烈和迫切,因为他们对过河难的困扰和体会更为深刻、更为直接。当架桥过河成为现实时,我们可以从中感受到时代前进和社会进步的势能,感受到改革开放的力量。正是这两种因素的作用,才能使得许许多多人的美好梦想能够成为现实,才能使人们的生活变得如此美好。
穿越逊毕拉河之后不久,汽车便行进在三十多年前我们曾经修筑过的公路上。尽管以往的泥沙路面已被平整的水泥路面所取代,但整条公路还是在以往的路基上向前延伸,因而,一切还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瞬间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这种感觉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带回到当年在松树沟修路的那些日月,脑中重又浮现出当时艰苦愉悦的筑路营生活。也会油然而生一种河山依旧,人生如梦的沧桑感。
依维柯依次经过北镇、复兴屯,这曾经是我们驻扎过的地方,说实话很想停车进去看看,哪怕是看一眼。但由于行程的关系,只能坐在车中匆匆一掠而过。印象较深的是,复兴屯的路口有一座较为气派的钢架牌楼,整个屯子的路面和建筑非常齐整。当我们感到有些惊讶之际时,乡亲们说这些不无与复兴的一位上海知青在省建设厅工作相关。从这不仅让我们看到了知青知恩图报的那份真挚情怀,也折射出知青与乡亲们结下的那种深情厚谊。
车子进入松树沟不久,便从一所学校的一侧经过,当闻知此处便是松树沟学校时,急令孙师傅停车,快步跑到学校跟前。松树沟学校那栋漂亮的一层主教学楼依旧是原先的模样,红色的砖墙、灰白色的房顶,大概是因粉刷过的缘故,感觉比以往更加气派。环绕操场有一条水泥通道直接与校外的马路相连接,看来即使逢到雨天人们也不怕被泥水脏脚。学校的西南角有一座一层的辅楼,想必是以后建造的,相比主楼稍显得有些简陋,有些不太协调。
原先围于学校四周高大挺拔的白杨树已不见踪影,中间还未铺上水泥的操场似乎还是原先那般大,有约两三个篮球场那么大小。但是操场与那漂亮的主楼显得很不般配,只见一副篮球架孤零零地竖立在东边,能看出那里还有人前来光顾,而在操场的西半部分,则长满约一尺多高的杂草,显得有些荒凉和寂寞。看到该学校如此糟糕的操场,便生出一种如此景象必定是疏于体育之结果的揣测。我不知道松树沟学校的教学质量如何,但似乎可以肯定是大好不妙。
松树沟没能多逗留,在辛贵财和张秀梅两家稍坐片刻后便返回新立。不过在松树沟所到之处,总觉得那里的街容村貌似乎比不上新立村,这不知是因为那里毕竟交通不如新立方便的原因,还是我们那些新立知青自以为“癞痢头儿子自家好”的缘故。
车子重新回到新立,从松树沟进入新立的那条道路没有变,所变化的是,村东头原先那些泥墙草屋已不见踪影,取代它们的是一栋栋漂亮的红色砖房。与知青关系一直相处得很好的牛月献的家仍然在村东头,但宅基显然是后退了许多,房前铺了一大块平整的水泥地坪。总之看上去整个院落非常干净整洁。
大概是牛月献知道我们返回新立必须从此处通过的原因,他已早早迎候在那里。见得我们的车已来到跟前,他忙不迭地从家中取出了两个大麻袋。这麻袋中装的何物不得而知,但显然不重,因为牛月献的两只手就可以提落。牛月献迅速地将两个大麻袋扯到车门前,并让我们放到车厢内。然后说,我为大家准备了一些黑木耳,给大家每人一份,还有几份请带给其他几位没回新立的上海知青。
牛月献的举动非常令人感动,因为这不仅只是一种礼尚往来,而是包含着知青与乡亲间的一种情谊。原来,好多年之前,牛月献因脑部患了肿瘤到上海医治,其间,是新立的知青洵多等人帮助他落实了治病的医院。牛月献在沪期间,华山医院医师的精湛医技使其彻底摆脱了疾病的缠绕,同样知青们也都给了其许多关爱。除帮助他就医外,知青们还多次到病房探望,临走之前几位女知青还陪其上街并为他添置了一些衣物。
知青们的如此热情和帮助,使牛月献非常感动。或许他没有想到,分别那么多年、生活在大城市上海中的知青,居然丝毫没有任何冷淡和嫌弃之意,而是满怀深情热心相助。解除病痛折磨的牛月献,除了在乡亲中念叨知青的肝胆之情外,他也总一直想找一个机会好好报答一下知青的深情厚谊。我们的重返黑土地之行,对他来说,或许认为是一次最好的感恩机会。
我们很理解牛月献的行为,但是,我们认为没有理由就此心安理得地接受他所送的礼物。虽经极力推辞,但拗不过牛月献的一番盛情,于是,我们只得暂且收下。当车子驶离他家后,我们还是委托村里的领导待我们离开后将这些东西还给牛月献。因为我们一直认为,当初所给予牛月献的帮助,这完全是我们知青应该做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报答。毕竟,当年我们在农村那会,知青们也同样受到许多乡亲无微不至的关心和帮助。
我一直很清楚地记得胡景菊经常跟我念叨的一件事情,当年有一次她得病躺在宿舍里,昏昏沉沉睡了好久,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往往得病之时也是思念亲人和家乡之际,面对缺少亲人照顾和远离家乡且病卧床上的景况,只觉得热泪随着思念之情簌簌下落……正在忧愁和沮丧之际,村里的姐妹沙桂香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送到了胡景菊的床前,飘着香气的面条上面还盖着两只荷包蛋。尽管这些东西或许值不了多少钱,但乡亲们的那份情义、那片真情,着实让胡景菊牢牢记了一辈子。
正是由于知青和乡亲们在生产及生活中所结下的那份深情厚意,知青帮到上海治病的乡亲们一把,自然也就是一件十分简单和应该的事情,当然也就不必酬谢和报答。尽管我们没能了却牛月献的一件心事,但我想他一定会理解我们的想法和做法。
在新立村的那顿晚餐也很丰盛,尤其是老知青顾永秀特地为我们烹制的红烧酱鸭、香菜粉皮、盐水花生、香辣黄瓜等菜肴,不仅色香味俱佳,且吃口很好。更绝的是,她还端上了特地为我们精心熬制的大馇子粥。看到久违三十多年、而且是花了三个多小时炖制的大馇子粥,不禁让大家食欲大振,忙不迭每人舀上了一小碗,不一会便吃了个碗底朝天。
晚餐的规模要比午餐小了些,除了村里的头头脑脑和与知青相处得极好的乡亲外,还有个别没赶上午餐的乡亲也赶来与我们见面并话别。餐间,我们和乡亲们继续进行着交流和互动。顾荣铭在致词中代表知青深情感谢村里乡亲们的热情款待,乡亲们与知青还都以献歌等形式,很好地表达了各自的心情。
印象最深的是,当我遇见匆匆赶来的扈继禄时,尽管见到其时觉得非常眼熟,且也能从自己嘴中嘣出“你姓扈”的字样,但怎么也叫不出其的全名。意想不到的是,其马上叫出了我的名字。更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一一认出我们所有重返新立的知青,甚至连顾荣鸣的外号也记得非常清楚。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当年的知青生活,对我们而言固然刻骨铭心,然而,对乡亲们而言,同样是如此深刻与难忘。我总觉得,对人而言有许多事很容易淡忘,但对一些事则会永远铭记。通过新立之行,我对此又有了进一步的理解和体会。
傍晚时分,天空下了一阵细雨,纤细的雨珠不仅湿润了空气,而且使得空气更加纯净,同时也给有些闷热的白天降低了温度,使人感觉非常舒适宜人。细雨和着微风飘洒大地的那一情景,细雨落地后似云烟氤氲带来的那种恬静气氛,以及这一过程中细细嗅出的唯有雨后特有的一缕清馨,顿觉有一种似曾相遇的意味。那种感觉,似乎很遥远,但又觉得很贴近且很熟悉,似乎觉得是只有当年在新立特有的,似乎又不是……但不管怎样,当时只觉得自己已非常陶醉于那份细雨洒落的梦幻意境之中。
暮色降临时分,按照原先的行程,我们不得不与众乡亲挥手告别。此刻,细雨已经停止飘落,空气变得格外清新,用完晚餐的知青甫出餐厅,便被热情前来相送的乡亲团团围住。依维科四周都是一张张热情纯朴的面孔,女知青还是如刚回新立时那般,与知青姐妹和其他姐妹搂做一团相互道别,其间自然少不了热泪挥洒。自认为能够自持的男知青们,则显得有些绅士般地与众乡亲热情握手以示告别。
那一刻,我再一次感受到我们知青与乡亲们间那种纯真质朴特殊情感的魅力。感受到那份难以割舍情感的真挚和坚实。此时,只觉得任何热情的表白,似乎都显得有些多余;任何炽热的话语,似乎都显得有些苍白。也许,只有“以后常来常往”、“别忘了多回来看看”或“欢迎大家到上海来”等朴实的告别词,则显得更加亲切、更加实在,更能表达知青与乡亲们间那一刻的心情、那种特殊情怀。
依维柯载着眷恋、载着深情,在众乡亲的热情告别声中徐徐转动车轮,渐渐驶离留下回家深刻记忆的那栋漂亮屋子,驶离曾经带给我们不少憧憬与希望,也给我们带来许多失落与失望,甚至是留下我们青春与热血的新立村。别了,新立;别了,乡亲们!一天的回访时间太短,既没能很好地角角落落遍走一遭,也没能静静心心与乡亲们很好地叙叙聊聊,更没能潇潇洒洒地重新过上几天已远离我们、且与以往大不相同的黑土地生活,只觉得此次回新立之行,虽然已在相当程度上满足了探访故地的那份怀旧之情,也很好了却了一份向往已久的重返黑土地心愿,但囿于时间和行程等原因仍留下了很多遗憾和不足。
不过,我一直认为,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会再一次重新回去看看,到时应该定定心心住上一段时间,仔仔细细再好好观察一下新立,了解一下新立。当然,一定要抽出时间重走一遍当年奔赴三线的难忘之路,重新回到阿廷河边去走一走,去看看当年自己曾为三线建设受过伤的那片山林,去重新寻觅记忆中永远不能忘却的那条清澈的小河。
翌日早晨,好客的周成家做东为我们饯行。尽管是早餐,但桌上放满了精致的各式点心和果蔬等食品,尤其是不同馅子的多种水饺,让我们很好地领略了一下东北食文化的精髓。虽然是临别,又是早餐,但无论是我们知青,还是周成家,或是作陪的乡亲们,都能充分利用这一短暂的时机畅叙衷肠,抓紧进行别前的感情交流。此时,离别的那份感伤,已被一片欢声笑语所湮没、所取代。
走出餐厅,即将踏上回程的我们,遇到了十多位专程起早从新立赶到县城为我们送行的乡亲和我们的三位老知青朋友,见此场景大家十分感动。我们为这次回新立之行给乡亲们增添的麻烦感到有些不安,更为乡亲们特地起早经过几十里地的赶路为我们送行深受鼓舞,因为我们从中看到了相互间那种情感的真挚,看到了彼此间这种情感延续的未来。
在餐厅门口与前来送行的乡亲们合影后,依维柯即将载着我们启程,我们再次回到了前一天与乡亲们告别的那种场景。此刻握手拥抱替代了所有炽热的语言,挥手告别真情表达了彼此间的深情厚谊……当我们坐在车上,看到乡亲们挥手与我们告别、尤其是车子开动后仍对着客车向我们频频挥手的情景时,大家无不深受感动,无不为之动容。
短短的两天逊克之行很快结束,但这两天功夫给我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虽然日月更替与岁月沧桑,已将原先留存在我们脑海中的许多记忆几乎全然打碎,使得我们无法很好地重新寻觅当年知青生活的历史刻痕,但最值得我们感动和庆幸的是,我们与乡亲们当年结下的那份特殊情感、那份真情厚意,依然是那样纯朴、那样牢不可破、那样感人至深!这应该是本次重回逊克之行的最大收获和最深切的体会。
以后几天,我们开心放松地游览了火山喷发遗址—五大连池景区,见识了石浪滚滚、气势磅礴、景色奇特的火山风光及丰富完整的火山地貌,欣赏了火山爆发堵塞河道所形成互相连通的熔岩堰塞湖——五大连池的旖旎风光。还游览了被誉为“东方莫斯科”、“东方小巴黎”,有着“北国冰城”、“天鹅项上珍珠”之美称的哈尔滨,以及著名的风景旅游避暑胜地太阳岛。尽管五大连池和哈尔滨的行程很惬意、很开心,但与黑河、逊克之行相比,总觉得黑河、逊克之行,尤其是重返新立的探亲之旅,显得更为亲切,更有意义。
当飞机飞离哈尔滨重新在蓝天翱翔时,意味着我们此次的重返黑土地之行已彻底结束,长久纠结于我们心头的一个夙愿已得以实现。望着渐渐远去的黑土地,自己在心中默语,有机会的话,我们一定还会重新回黑土地看看,因为那里有我们的青春,有我们劳动生活的历史印痕,有曾与我们一起打拼过的兄弟姐妹,有曾给予我们很多关怀的善良人们。同时,那里也是我们人生旅途中一个重要的里程碑,是永远伴随我们的一段深刻记忆,是我们心中一个永远抹不去的心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