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自小就喜欢小动物,年少时养过小青蛙、小麻雀,自然喂养最多的还是蛐蛐、油葫芦,至今我的书橱里放着一个青墨色的蛐蛐罐,多少淘宝的朋友一见眼红,出高价求购,我舍不得出手,值多少钱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懂,值多少钱也不重要,因为它是我心爱之物,只知道它是地地道道的老物件,每当我看到这个蛐蛐罐的时候,就想起了我六岁那年的往事,记忆深刻的往事……
听爸妈讲,从前,农村的爷爷家只有土坯房三间,是全村惟一的地无一垅的贫农,那日子过得家中没一分钱,囤里没有隔夜粮,用奶奶的话来说:锅碗瓢盆底朝上。后来,分了房子,分了地,爷爷还当上了村贫协主席,就评着我爷家的光荣历史,这不——我家从工人新村居住的小平房搬到了小洋楼来住了,爸笑喝喝管这叫翻身做主。
法国教堂后面石子路边的这座小洋楼,虽然风雨剥蚀它华丽的外表,依稀还能从它的坚硬的花岗岩基石的雕花里找到从前的影子,蹬上花岗岩条石的台阶,便看见门厅的地上铺着黑白两色的大理石,宽大年久失修的木楼梯,像一个久病的老人,脚一上去,便发出吱吱呀呀的喘息声,黑古隆冬的走廊里充满了一种潮湿腐败的气味儿,脚下的地板已经部分损坏了,坑坑洼洼的走不平,隐隐约约地看见墙上的雕花脱落,有的地方皱皱巴巴地露着墙体,先搬进来的用户在走廊上摆起了炉灶,把曾是宽敞的走廊挤得只能侧身而行,白天大人们都上班了,小洋楼里静得出奇,隅尔有一些唏唏嗖嗖的声音传来,这声音我最熟悉,住平房的时候,到了夜里房梁上跑马还加杂着吱吱的吵叫声,那是耗子们正在追逐寻欢,我怕浑身毛茸茸的灰耗子……
凭借我家出身好,住的是二楼朝阳的大房子,中间是能活动的隔扇,一拉上就分成了两间,听妈说,这是原先住户的客厅,落地的柚木门上镶着凹凸花纹的磨沙玻璃,地上铺着菲律宾木的长条子地板,一人多高的菲木的护墙板,能照出人影,房顶正中镶着圆形的石膏雕花,吊着一盏被打烂的七扭八歪的灯架子,屋里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石腊与煤油混合的味道,我家的木架子床摆放在屋里,只占一小角,显得空空荡荡的,留下的空间够我翻跟斗的,妈骂我:快起来,倒霉孩子!我噘着嘴说:比咱家床干净。
我不喜欢新家,因为小洋楼里没有玩耍的小伙伴,我整天趴在阳台上看着街道上不多的行人和稀稀拉拉的过往车辆,妈扯着我的耳朵嘱咐过:不要乱跑,你也不小了,让妈省点心吧!爸妈上班去了,哥也上学去了,家里只留下我,一个脖子上吊着一把铜钥匙的小男孩儿。
小洋楼旁的街道上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茂密的枝叶下躲着吵闹了一个夏天的知了,院内几株紫丁香自由地疯长着,青石板小径的缝隙间顽强地长着杂草,新搬住户改造房间的破砖烂瓦散落在院墙边,无人打扫显得非常零乱,院景的杂乱与小洋楼的破旧辉映成一副往事的油画,向路人讲诉着早已被人遗忘的老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