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夜思

            产科病房是医院里最有生机、最有希望、最具精彩的地方。在那里，任产妇杀猪般的嚎叫，任医生对产妇像犯人般的训斥，女人们还是络绎不绝、义无反顾、无怨无悔地来到这里接受生理极限的挑战，然后由一变二，出院时带回一个新的生命。

       宁波市第一医院住院楼13层就是该院最精彩的地方，女儿于2013年9月1日晚住进了该层的6号病房，继而被推进产房，女婿和我们双方的家长五人于23时左右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32年前我等待妻子生产的一幕还历历在目——1981年5月9号早上7点，天封卫生院的产房内一位余姚的接生医生又叫又喊又训，我就等在一墙之隔的外间，听得十分揪心。女儿这次没有选择破腹产，其情景一定跟妻子当年是一样的，只不过现在隔得远，听不着叫喊了，但我同样揪心。          

       不过，我们还是很期待女儿又喊又叫又被训。如果她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那才是真正的揪心了。她结婚5年，开始没想要孩子，当想要了却经历了一次自然流产，之后一直怀不上，断断续续去医院进行一些辅助治疗也均告失败。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老爸我居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既然西医之路已经不通，那就选择另一条路，我想到了女儿小的时候为她选择下国际象棋的歪理做法。她刚开始学的是钢琴，但老是弹不好，于是就替她选择了差别很大的象棋，结果她在象棋方面发展得很好。我把这一现象称作“翘翘板”现象，如果一头沉下去，那么极端的另一头就会翘起来，果然，她的另一头翘起来了。我等非专家学者，摸着石子过河，撞撞大运，不是那些专家学者也看不好她吗？我用这个土原理替她选择了中医，觉得是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接着，她去宋氏妇科求医配药，没想到只吃七帖就怀上了，真是神了。如此灵验连老中医自己也没有想到，他还嘱咐女儿下次来的时候多带点资料供他参考。

       夜深了，整个13楼安静起来，偶尔有几声婴孩的啼哭。我们几个只要一听到医生护士的脚步声和产房的开门声，就会跑出去看看，女儿的病床离产室最近。因为是临近午夜12点，我们猜测着这小孩是9月1日生还是9月2日生。其实这两天的选择意义并不大，而如果是8月31日和9月1日的选择，那关系就大了，因为9月1日是孩子开始上小学的关键时间点，许多前瞻的产妇会选择在9月1日前剖腹产。女儿却在这一天住进了医院，真是“背时”。我想，都30多岁的人了，这点问题总该想得到的吧，但她为什么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呢？难道这里还有玄机吗？这几天的电视里也播着许多产妇争先恐后赶在9月1日前破腹产的新闻，我的女儿可能没看电视，真笨！

       可是我总还是有点自恋的倾向，认为女儿不很笨。反正晚上等着也没事，猜想一下她顺其自然的原因，为她的无为做个解答也好。我记起大约一年前说起过一件事，我们小区有个女孩小时候钢琴弹得好，长大后书读得好，考入效实中学，报送人民大学，考上复旦研究生，毕业后去美国，现在华尔街一家大银行工作，女儿认识她，对她相当的佩服。我曾向她的妈妈讨教育女的经验，没想到她妈妈只是淡淡的一句“我只是让她晚上学一年而已”。再问其详时，她说她的女儿上学后在班里一直是老大，由于较成熟让她做了班长，由于是班长就一直受到老师、学校的重视，成为班级学校同学围绕的中心，她的学习好也是理所当然的。我惊呆了，有些事情竟是这样的简单。女儿一定在东施效颦，刚刚碰到自己的预产期在9月9日，她岂能不顺其自然。她一定也想着把这一反常规理念的做法放在男孩身上，也许会更体现出它的优越性来，男孩子发育晚于女孩，没有必要去“拼早”。对，这家伙一定是这样想的，她一定是想将来把她的儿子也送到华尔街去的。

       大约1点40分的时候，产房门忽然打开了，医生高叫：“6号床产妇的老公在哪里？”乐攀峰走上前去。“现在6号床产妇生有困难，枕后位位置一下子转不过来，羊水混浊已达三度，必须加快速度，要上产钳了，因为再去剖腹产已经不可能了，现在已经没得选择了，你们要作好准备，你同意就叫里面产妇去签名。”这口气分明是命令，那容得商量和还价，我觉得这简直是打个招呼，然后叫你签字画押。女婿不能说什么了，肯定是同意，医生马上就进去了，签字人是产妇。看来使用产钳是不得已而用之的最后手段，我只听说过有这玩意，但谁知道具体是怎么钳出来的，既然医生说得那么紧迫，当做一件严重的事情，那肯定不是好的事情。我想，这里是第一医院，这样的大医院不至于出医疗事故吧。我的妻子心怦怦直跳，亲家公说他的手心也出汗了，病房里的空气顿时凝固了！

       我趴着门侧耳细听，这可是两条人命啊！我素来以听觉敏锐而自诩，七步外能辨别电话里的声音是男是女，但今天却失灵了。产房内死一般的沉寂，我们都快窒息了。女儿好吃亏呀，做男人就全然没有这样的生死考验。然而做女人还不止这个，你看，一个女人每月要来月经，有的会不正常，有的会痛经，女儿来初潮时曾抱怨女人为什么要来这个，这么麻烦。结婚后要十月怀胎，腆个大肚子要十分地小心翼翼，有的人怀不上还要上医院治疗，怀上了还要保胎。好不容易捱到十个月，便要接受生死的考验，我的一个外甥媳妇痛得要跳楼。孩子生下后还要抚养、教育，事情多了去了，在做这些所谓母亲的份内事的同时，自己还要像男人一样去上班。记得有个女人写过一篇文章，她说她如果能免去女人的一切痛苦和麻烦，她宁愿去养男人。

       凌晨两点，产房里出来个护士，我们赶紧打听六床的情况。她说孩子已经顺利产下，并说这孩子很大很可爱，我们长长舒了一口气。今年我们这个大家庭添了三条小蛇：我哥的孙子，我妹的孙子和我们这个。称奇的是下一代的六个孩子个个都是男孩，当女儿这个孩子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有人称他为“六阿哥”了。至此，只有我二姐的儿子还没有孩子，他们夫妻俩在美国，但我们却已决意要他们生一个男孩，搞个清一色。

      女儿怀孕期间，闲得无聊，应表弟之邀，写了一篇《葫芦娃》，大家广为传阅——“大阿哥藕米加（20041120，米加，多有个性的名字），二阿哥刘墨非（20061004，小名米多，也是能发财的），三阿哥戴巍然（20110627，小名土土，阿土哥，戴家太子哥），四阿哥林子矜（20130222，小名崽崽，几个中目前唯一自然分娩的，可惜头太大难产，产钳拉出来的），五阿哥戴某某（20130716，半个月了活得糊里糊涂连名字都没有），六阿哥（阿哥还是格格以出生为准，姓名暂定乐时来，预产期20130909，目前还是B超哥），七阿哥目前八字还没一撇，但七阿玛表示宝宝一定属马，他是绝对的拖拉症，一致认为也是生儿子的。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啦啦啦啦啦！”  
       半小时后，女儿从里面打出来一个报平安的电话，大家才完全放心了。这一点女儿做得挺乖，她知道大家的心情，事先已经把手机带进了产房。大家议论起这孩子的名字来，女儿取其名为“乐时来”，她解释有多种意思，一是时来孕转，二是时来运转，三是快乐的小蛇来了（宁波人平卷舌不分，时即巳，蛇也，今年生属蛇），四是快乐的时光来临了。她不要我为她的儿子起名，说她自己被我起的名“绽青”和“离离”害苦了，于是决意自己取名。其实我也取不出好名来，曾试着给他取个“乐山水”或“乐山乐水”，总觉一般、俗气，还是女儿这个好。

       天已微微发亮，女儿终于在大家没注意的时候出来了，当然地，还带着一个。大家围上去看产妇，看孩子。孩子闭着眼，手作投降状，脸颊两边红红的，那是产钳夹的，头发细长且密，还粘着血迹，刚出生的小孩似乎长相都差不多，女儿出生下来好像也是这个模样。还没等看出生报告，女儿就告诉我们，孩子有8斤重，身高0·56米。这两个数字是重量级的，按照医院的规定的标准，体重达到8斤就是“巨婴”了。论身高，隔壁一床的婴儿体重8·2斤才0·52米，应该是很高了，怪不得女儿生他那么困难。女儿又告诉我们，生孩子由于使用了产钳，在1时48分就生下了，但处理她的伤口足足花了三个小时，女儿侧切很大一个口子。

       不管产妇在产房如何的痛苦，不管我们在外面如何的焦急，新生命诞生的喜悦远远大过了一夜未睡的煎熬。我们两家人互相称起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我们都瞬间升了级，准确地说，我于2013年9月2日1时48分做上了外公。

       我忽然可以做外公了！虽然当女儿怀孕时已有人在叫我外公了，那感觉不一样。现在，叫者祝贺，听者欣然加愕然。欣也者，家庭添口也，充满生命也，充满希望也；愕也者，陡然升级也，新词不适也，忝为祖辈也。我想象中的外公应该是怎样的一个形象呢？“他”须发皆白，行走蹒跚，手柱拐棍，脸布横纹，缺齿背耳，面目慈祥。现在，我也该是这个形象了，至少在不远的将来也是这个形象了，这多可怕啊，我真不愿意做外公。

       亲爱的乐时来，欢迎你到这个世界来走一遭。虽然这个世界不是很完美，它有美丽也有丑陋，它有生机也有危机，它有和平也有战争，它有富裕也有贫穷，但这个世界很精彩，值得走上一遭。你可千万不要埋怨你的爸爸妈妈在没有征求你的意见的情况下生了你，因为这是没法征求的。那位芬兰少年雅伦不懂事，居然状告他的父母，在没有征求他的同意便把他带到了这个世界，并要求法院判给他100万美元的赔偿。

       亲爱的外孙，当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后，你的父母，你的祖辈，你的亲戚都已经对你怀有一种期待。太太来看你首先注意的是你的双手，看你双手大大的，小手指升过了无名指的第一个关节，十分高兴，说你是块弹钢琴的料；外婆注意的是你的脚，小脚也挺大，脚底有凹，说你将来是块跑步的料，个子不会矮小，就是做汪嘉伟做姚明也会够格；姑婆注意的是你的嘴巴，小小的还没牙齿，说你一定口齿伶俐，将来外语一定说得好；爸爸注意的是你的五官，看你高高的鼻梁，弯弯的眉毛，说你以后一定是个帅哥，不会比潘安、卫玠逊色；舅舅嘴上不说，心里可能想着你也会披上白大褂，拿起手术刀；妈妈虽然嘴上说你跟爷爷去下海打鱼，我知道她心里多盼望你成为卡尔波夫、卡斯帕罗夫，在黑白格上大显神威呢……

       亲爱的宝贝，你知道外公在想些什么吗？外公从你一来到世界上，立马从一个天才论者变为了一个教育论者。以前外公在学校时相信天才，对“一两遗传胜过一吨教育”的名言深信不疑，而认为教育是苍白的，是修修补补的事。你的到来，外公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一张白纸似的婴儿是可以变成任何职业任何品质任何走向的人的。

       孩子，你看一轮红日正在东方冉冉升起，它象征着希望，象征着光明，象征着未来。你就是我们家族的希望，我们家族的未来，你还应该是祖国的希望和未来。这世界是你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的。你像刚刚跃出地平线的太阳，喷薄而出，霞光万道，朝气蓬勃，前途无量，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谢谢逗你玩、苦辣酸甜跟帖祝贺。亦不知你俩职务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