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长青（连载）——爱在升华

  连里来了一个年轻的新指导员，一身崭新挺括的绿军装，军帽的边捏得立着，一副少壮派气势。据说，“文化大革命”开始那年，他从甘肃来新疆投奔亲戚，小伙子能说会道，被团里新来的政委看上了，委以了重任。

  春山因不满唐指导员被调离，心里产生了消极的抵制情绪。他向老修提出，不在连部呆了，要离开连部到大田班劳动去。老修知道春山的身体根本吃不消，繁重的体力劳动会加重他的病情，也知道春山的脾气犟，老修找了还没被“打倒”的马连长。马连长是骑兵出身，虽然年纪不小了，但一副挺直的腰板儿，严肃的面孔，使人敬畏，手里不离三尺小铲儿。他总骑着马在连里近万亩地里转，用小铲儿戳戳就知道那块地该干什么了，连里人都佩服他。他是回族人，连里回族占四分之一，回族很团结，造反派不敢斗他，农业生产也离不开他，马连长知道自己处境不好，也不多说话。春山的事他知道，他跟老修说：“这个天津学生娃娃太可惜了，娃娃心里苦啊，他这是作践自己呀。”马连长这条硬汉眼里噙着泪花说：“他实在不愿在连部干，到积肥班去吧。”

  连里的积肥班都是五六十岁的老汉，每人一辆毛驴车，自己装自己卸，把厩肥从马圈、猪圈拉到地里，任务不重，坐车时间长。

春山也分到一辆毛驴车，新疆的毛驴听话，温顺地拉着春山慢悠悠地走在去往田间的小路上。阴霾的天飘着雪花，天地一片白，春山吸了几口清冷而纯净的空气，好像到了一个安静的世界，没有争斗、没有欲望的世界。“好舒服啊。”春山吐出了心里的闷气，他真的好像找到了归宿。

  老修和铁头一天没见到春山，心里很焦虑。他们不理解春山的做法，一个得了不治之症的人，怎么能这样待自己呢？替春山焦虑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小徐姑娘。

  冬天天黑得早，春山给毛驴卸了套，拍拍毛驴的背，把它牵到圈里，喂好了料和水，拖着僵硬的双腿回到了宿舍。铁头把热水准备好了，他知道春山爱干净，让他好好洗洗。一阵敲门声，铁头喊了声：“敲啥，进来。”门轻轻地开了，屋里的热气遇到门外的冷气，呼地一下把门口罩上一团白雾，飘动的雾气托着小徐姑娘缓缓地进来了。铁头明白了，拿起饭盆出去了，门外黑黑的，他差一点儿和老修撞上。铁头看清是老修，忙拽着他边走边说：“有情况，撤退。”老修也明白了。

  小徐姑娘双手捧着一碗香喷喷的炖鸡，放在春山的小木箱上说：“我爸做的，他放辣椒了。”姑娘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又坐在了铁头的床边。春山心头热了，不敢看小徐姑娘，在火墙边，一边给炉子续火，一边说：“谢谢，你们留着吃吧，养只鸡多不容易。”炉子里的火把春山的脸映得红红的。“我爸说你要注意身体，要补好营养。”姑娘认真地说：“这是我捻的羊毛线织的袜子，坐毛驴车别把脚冻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双白色的厚毛线袜放在春山的床上。春山体验到一种从没有体验过的温情，是青春的温情，是多么渴望的温情。他多么想看看眼前美丽的姑娘，春山抬起了头，煤油灯下，小徐姑娘秀丽的脸庞透着活力，粗黑的辫子垂在隆起的胸前，素净的小花棉袄裹着她农家女健康的身躯，大胆而又羞涩的眼神没有离开过春山清秀苍白的脸。姑娘看到春山望着她，幸福地沉默着，盼着听到他那动听的普通话。春山猛地避开了姑娘的眼光，“我这是怎么了，这不是属于我的，我不能害她。”春山对姑娘说：“我该洗洗了，你先回家吧。”姑娘站起身，顺从地走了。

  春山没有心思洗，也没有心思吃，躺在床上回想着刚才不平静的闪念，拂不去姑娘的身影。他第一次为姑娘动情了，也是一生惟一的一次，他默默地流泪了。

铁头和老修回来了，春山忙着把枕巾蒙在脸上，这没能瞒过他俩，看到小兄弟被痛苦折磨着，他们找不出一句恰当的话安慰春山。

  整个冬天，春山伴着毛驴车在茫茫的雪地里度过去了。半年多，春山的心很平静。他和小徐姑娘深谈了一次，像大哥哥一样，让她断了念头。当小徐姑娘听到春山说：“医学书上讲，我的病治不好，最多活５年，我不能害你，这么好的姑娘应该一辈子幸福地生活。”小徐姑娘哭了，她被春山的真情和他的苦命深深地触动了，也把她对春山萌发的初恋深深地埋在了心底，春山成为小徐姑娘最尊重的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