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陈幼民
-- 发布时间:2009/12/23 8:59:00
-- 遗失的画像
......我见过陈幼民。那是在他任教期间,一年夏天放暑假时,他带学生来到延安,可能是带学生采风+爱国主义教育。我由于工作之便认识了陈幼民,他知道我是北京知青后还给我画了一张素描,我一直保留了N多年,直到调回京之前收拾东西时把那张画像遗失在陕北了——山丹丹
遗失的画像
这似乎可以写成一个很凄美的故事:在很久以前,一位年轻的画家为小姑娘画了一幅肖像。多年以后,当他们意外重逢时,岁月已改变了双方的容颜,彼此都不认识了,那可以作为青春见证的画像,却在颠沛的生活中遗失了……
这当然有些遗憾,尽管只是一次邂逅,昙花一现般的短暂,那画像在今天看来也许技法还不成熟,可它记录了少女青春的笑脸,凝固了画家当时的情绪。即便他日后还要画许多幅肖像,但在画这一幅时的感受是永远也不可能复制出来的了。
我相信女孩子当年也曾留下过照片,可她不一定会记得拍照者,但会记住为她画像的人,不仅是因为画像的机会少,而是拍照的过程过于迅速,几乎没有交流的时间。写生就不同了,在一笔一画之中,画者与被画者会有一个情感的沟通,更由于都是知青,画作便有了不寻常的纪念意义。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女孩儿的轮廓显得很柔和,画家着意刻画了她的眼睛和嘴唇,因为她的目光中有着率性的神采,翘翘的嘴唇在讲着身边有趣的故事,尽管插队的日子已给她带来了不少的挫折与变动,然而那一张脸上,却依然保持着可贵的纯真。
不是画家的记性好,其实,在纸上一笔一笔刻画的时候,对象的音容笑貌何尝不也留在了心上。就我而言,在翻看旧作的时候,几乎每一幅都能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如果那画像还存在,拿到今天来看,双方都会有许多感慨;遗失了,也在情理之中,因为毕竟过去了那么多年。我只是觉得,这青春的画像好似一个象征,代表了我们曾把很多的东西留在了那个时代。就像《草帽歌》里唱的那样:
“……很久以前失落了,
它在何方,你可知道,
就像你的心儿,我再也得不到。”
当人们为了生存,向着一个目标疾跑的时候,会舍弃许多的东西。等到了目的地之后,才发觉沿途还有许多风景没有流连,两手空空,不知道曾经保存的生存记录什么时候都不见了。就像翻开一本书,发现里面出现了很多空白页,意思变得不连贯了。莫说别人看不明白,就连我们自己也开始疑惑,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有什么能证明我们都做了哪些事情,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没有失去就没有获得,人们总不能被旧物拖住了手脚,但问题在于,我们通常没有时间对即将失去的东西进行评判,甚至无权进行选择,当身份无数次转换之后,捧在手上的,只剩下几张薄薄的证明而已。
有的日子,在履历表上,只是短短的一行,且不被人看重。可是这一行,犹如文革时的出身一样,给我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更重要的是,我们没有理由忘记曾经的延河岁月。我们现在的思想、价值观乃至生活习惯,都与那段生活有关,当我们决定一些事情的时候,也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知青经历所起的潜移默化的作用。正像我在一篇文章里写到的:“在黄土地里滚过的人,不论走到哪里,总会带些泥土的痕迹,想去掉也难。”
于是,在发染霜雪的时候,我们又回过头来,开始找寻旧梦,捡拾散落的记忆,试图填补那一页页的空白。鲁迅先生把自己的一部书取名为《朝花夕拾》,想必也是这个意思。
有人说,开始怀旧,证明已经老了。人总是要老的,这是自然规律。然而怀旧与记忆,却未必总和老联系在一起。我看到许多有心的年轻人,已经开始收集整理历史了,比如摄影家黑明。在社会急速转型的时期,许多影响我们千百年的东西会在一夜之间消失,更何况那些只存于头脑中片段的记忆。若没有人来做这个工作,用不了多少时间,也就“逝者如斯”了。
一个时代就应该有一个时代的记忆,有专家说:记忆的遗失不仅是过去的缺损,而且是未来的坍塌。由此可见,只要一个社会还要向前发展,记忆就不可缺失,起码它能告诉你,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万万不可重演。历史有时是会被遮蔽的,当人们有意无意地回避一些话题时,社会的整体记忆就会出现空白,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也许上一代人痛心疾首的事,到下一代却漠不关心。人们无数次地交学费,却依旧犯着曾经的错误。
知青的经历是那个时代不可分割的部分,没有它,历史将不完整。然而它的记述,不应该只是那冷冰冰的术语;千百万人的命运,也不能只简化成百分之几的数字。从这个意义上说,每个人的记忆,都是我们民族记忆之树的枝叶。只有融入了一个个知青活生生的真实的回忆,那段历史才具有真正的价值。
我想,只要那幅画像还在记忆中,它就没有丢失,黄土高原也会记住那张青春的面孔。
注:山丹丹的记忆也有误,那次给她画像的还有我的师兄耿铁群,他是知青女画家邢仪的老公,现在已经是我国著名的雕塑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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