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本方式查看主题 - 中国知青网 (http://zqbbs.5ijt.cn/index.asp) -- 延河水 (http://zqbbs.5ijt.cn/list.asp?boardid=58) ---- 延河涨水 (http://zqbbs.5ijt.cn/dispbbs.asp?boardid=58&id=33775) |
-- 作者:陈幼民 -- 发布时间:2009/12/28 8:37:00 -- 延河涨水 延河涨水 当我们蹚过延河到达南岸的时候,西边天上黑沉沉的云已经压了上来。峡谷里的风带着水气,吹得人周身凉爽。延河的水刚刚过膝,脚趾踩着硬硬的石底,任水流挠着脚心,痒痒的。我们从遥远的旱塬上下来,许久未和水如此亲近,一行人蹚来蹚去,嬉笑打闹,就是不愿意离开河道。 我们插队的村子,在高高的塬上,离延河还有三十多里的路。虽然平时给家里写信,常说我们生活在延河边,那只是一种象征的表述,延河实际上与我们没有多大的关系。偶尔到河边走过,见到这里的人们傍水而居,心生羡慕,这次好不容易和水亲密接触,怎能不玩个痛快。 连保子有些着急了,他是我们的房东,受队里委派,带着知青们到延河南岸来割荆条,而不是玩水的。来回六七十里的路,要当天返回,不抓紧时间哪成。在他的连拉带拽下,这帮大男孩终于上了岸。 延河南岸的山坡上,长着一蓬一蓬的灌木,有一人多高,连保子告诉我们,那就是荆条。奇怪的是,一河之隔,北岸的荆条就长不起来,即使有那么一半棵的,也是半死不活,高不过膝。而在南岸,则郁郁葱葱,枝繁叶茂。我们扑向树丛,各自守住一片,挥舞起镰刀,捡那枝条长的割下来,再打成捆。众人拾柴,七手八脚,不一会儿就积了一堆。这荆条可是个宝,我们挑粪的筐,存粮的桶儿,都是用它编的。本来这东西在集上也可以买现成的,可当时不是讲自力更生的延安精神吗,大家一致决定要自己动手编筐,学会一门手艺,所以,便有了此行。 山里人会看天,自打过了延河,连保子就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他不时地看云看水,催促着大家快点割,这时风刮得更紧了,黑云直压在头顶上,延河的水也在涨,三个小时不到,河面比我们过来时几乎宽了一倍,远处还传来沉闷的声响。连保子终于忍不住了,他大声地招呼大家,赶紧收拾东西,向北岸撤。他说,如果上游再下雨,引起山洪暴发,我们将被困在此地,回不去了。我们看着他那严肃的表情,又看看阴沉的天,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大家捆好荆条,别好镰刀,排成一队,顺着来时的路,慢慢下水,向北岸进发。 此时延河的水已经没过了腰,水流明显加快,颜色混浊,稠乎乎的。虽然我们下水前都脱去了长裤,有几个小子甚至光着屁股,还是感觉到巨大的冲力。水里像有无数只手,拽着我们的双腿往下拉,稍不留神就会跌倒。我们头顶着沉重的柴捆,一步一步的向前挪,脚下似有百斤重量。一只脚站稳了,再挪动另一只。大家都怕滑倒,虽然我们都会游泳,但在这湍急的水流中,那几脚的功夫还管用吗? 好容易登上北岸,还没来得及擦干下肢的黄汤,只听得天空一声炸雷的巨响,那雨瓢泼似的就下了起来。狂风挟着雨水乱扫,打在赤裸的皮肤上生疼,几个人抱头鼠窜,寻找着避雨的地方。忽见前方不远处的沟口处,有一片石崖,崖壁向里凹,好似半边屋脊,几个人躲进石崖下,稍稍的喘了一口气。 这种雨,老乡们称作“老白雨”,下起来,天地皆白,急不可挡。我们放眼望去,延河与对面的山,都看不见了。滂沱大雨一阵紧似一阵,你根本看不清什么雨丝雨线,只觉得天上是裂了口子,哗哗地往下倒水。这雨打在河床上,又激起团团的水雾,反上天空,即刻又被风横吹开去,好似蛟龙翻腾,激战犹酣。河边的树木,被吹弯了腰,树叶抽搐着,纷纷落地。雷声、水声、风声、雨声搅在一起,在耳边响成隆隆的一片。我们藏身的地方,虽然崖顶遮住了头上的雨水,可寒风依旧迎面吹来,把冰凉的雨水一阵阵的泼洒在身上,冻得人瑟瑟发抖。山坡上所有的沟沟坎坎,凡是能走水的地方,此时都变成了大大小小的瀑布,从四面八方向下倾泻着雨水,我们所在的崖底,顷刻变成了水廉洞,水流就挂在我们的眼前,封住了视线。更可怕的是,我们脚下的这条小沟,刹时变成了一股汹涌的浊流,而且越来越宽,慢慢逼近我们的脚边。随着水流的上涨,我们一步一步的后退,最后,身子贴到了石壁上。无路可逃,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洪水在身边咆哮,却不敢移动半步。因为我们知道,山水的力量是不可抗拒的,别看它只有几米宽,你一旦被它冲到,就得任它摆布,休想站立片刻。 面对这险境,我们不禁有些惊慌,可连保子却相对平静。他靠着石壁蹲着,掏出烟袋锅,费力地打着火镰。他已经把我们安全地带过了延河,可以松一口气了。至于山野遇雨,对受苦人来说,是很平常的事。他终于把烟锅点着,一口一口地嘬着,暗红色的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出一丝柔和。连保子的镇静也感染了我们,大家不再惊慌,紧抱双臂,静静地等待着。 雨还在下,只不过风没那么强烈了,不再把水吹到我们身上。老天爷似乎也有点累了,雨速渐渐慢了下来。沟里的水,漫到脚边,也没在涨了。大家暗自庆幸,塌下心来和白雨耗时间。有人在闲侃,有人甚至打起了瞌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开始变亮,头上的瀑布在逐渐变小变细,最后滴滴答答的断了气,雨终于停了。脚下的湍流漏出了石底,黄土山被浸成了深褐的颜色,甚至有一缕夕阳照到了对面的山坡上。 连保子磕掉烟灰,把烟荷包别在腰带上,起身对我们说:“回克”。 众人穿好衣服,收拾好荆条捆,走出崖底,回首一望,人人咋舌。延河已不是匍匐在河道中间温柔的样子,它暴长了百倍,成了一条汹涌澎湃的大河,淹没了河滩的农田,河岸上的公路,挤着两边的群山,咆哮着肆意的奔流,那浓稠的黄汤,不时激起丈高的大浪,裹挟着从山上和村庄里冲下来的柴草、树木,浩浩荡荡地向下游倾泻,势不可当。水流之快,让我们有些眼晕,虽然站在安全的地方,还是感觉到它强大的气势,有一种被它吞没的恐惧。 夕阳把整个峡谷染成了古铜色,那洪水金涛翻滚,泛着光亮,倒也是罕见的奇景。众人观水,赞叹了一番,便起身往回走。陕北这地方,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雨过地皮干,存不住水,刚刚放晴不到半个时辰,山道已和平时一样,脚下没有一点湿滑。我们扛着荆条,盘旋着慢慢登上塬顶。 我们每一个人都从心底感谢连保子,正是由于他及时提出撤退,才使得我们免受洪水的围困,平安地踏上回家之路。 延河每年都要发几次脾气,别看它平时细小瘦弱,可一但山洪暴发,还是让人感到恐惧。我印象中,最厉害的要属一九七六年的那一次。延河几乎摧毁了半个延安城。东关那一带的许多房子被夷为平地,洪水还席卷了延安革命纪念馆、王家坪遗址,将许多展品冲毁。曾为毛泽东坐骑的那匹白龙马的标本,也在水中沉浮,被我的一位老师救起,他为此还立了一功。王家坪新建的钢筋混凝土大桥,几百吨重有篮球场那么大的桥面,被打着旋儿地冲到了下游几里路外的地方。作为延安精神形象代表的杨步浩老英雄,竟然也死于这次洪水。 不仅是延安,下游的许多城镇,也遭遇了灭顶之灾。我的同学别广林当时在延长县工作,他说,你不知道那次的雨有多大,人站在窑里,拿着脸盆,把手伸出去,马上缩回来,就能接满满一盆水。那洪水可真厉害,冲进窑洞里,打个旋儿,立马退出去,窑洞里顿时空空如也,连个纸毛也剩不下。他反复念叨:就一下,就一下啊!那回延长县的半条街,被洪水洗劫一空。这里原本就贫困,我不知道,人们要用多少时间,才能挽回这巨大的损失。 我在延安生活的岁月里,有一多半的时间是伴着延河度过的。在黄土高原的河流中,延河算不上长,也算不上大,平日里,它安静而温顺,就像周围的老百姓。虽然它的流量有限,帮不上人们多少忙,可在陕北那干旱缺雨的环境中,它依旧受到人们的珍爱。“远看黄河一条线,近看黄河像海边。”延河虽远没有黄河那么宽,但也是我们在山屹崂里见到的最大的水面了,它多少协调了人们对水的渴望,有一条河总比没有强。只不过我们总是习惯它在缺水时温顺的样子,而忽视了岸边高高的水线给予人们的警告。河流毕竟是河流,有它的缠绵,也有它的野性,如果对此认识不足,因而受到了伤害,平心而论,多半还是人的错。 |
-- 作者:越江 -- 发布时间:2009/12/28 8:57:00 -- “延河毕竟是河流,有它的缠绵,也有它的野性,如果对此认识不足,因而受到了伤害,平心而论,多半还是人的错。” 延河是我们的母亲河,母亲也发脾气,是在教训不肖的孩子吧。 |
-- 作者:臾声 -- 发布时间:2009/12/28 10:15:00 -- 延河涨水波涛汹涌,几次去县城过延河正赶上涨水甚是吓人,那场面比黄河一点也不差。 |
-- 作者:真情年代 -- 发布时间:2009/12/28 11:35:00 -- 文章生动感人,心情随着跌宕起伏。感谢楼主的好文,欣赏了,谢谢! |
-- 作者:杨家湾 -- 发布时间:2009/12/29 9:24:00 -- 我们就生活在延河边,看到楼主的生动描述倍感亲切。眼见了多次洪水的涨涨落落,但76年那次洪水却没有经历,老乡们损失太大了。 |
-- 作者:林纪春 -- 发布时间:2009/12/29 10:53:00 -- 我们曾在山洪中捞过河柴。 |
-- 作者:那迪 -- 发布时间:2009/12/29 11:17:00 -- 以下是引用林纪春在2009-12-29 10:53:00的发言:
我们曾在山洪中捞过河柴。 这事知道,听说过。据说不让女生参加,男生只穿个短裤(不好意思,人家就是这么说的,另露骨的就不说了),山洪下来,将山上、沟里的树枝、干柴裹挟着冲下来,是捞柴的绝好机会,但也是非常非常危险的。 |
-- 作者:美丽的云 -- 发布时间:2009/12/29 11:59:00 -- 1976年,我那会儿在延安姚店电厂,凌晨我做个梦:大水冲开堤坝。晨六时,就听到震耳的涛声,这次延河大发脾气,水势十分汹猛,还倒灌潘龙河,厂里循环水泵房被淹,电发不成了--- --- |
-- 作者:文竹 -- 发布时间:2009/12/29 17:09:00 -- 楼主的好文章,将我们带回了那时,延河涨水时场面吓人,像个发怒的猛兽,不知要冲向何方! |
-- 作者:山丹丹 -- 发布时间:2009/12/30 11:26:00 -- 陈幼民,幸亏你们有连保子,才使你们有惊无险躲过这一劫,否则,那么大的水真会让你们全军覆没的。 看来你们这些塬上人不了解延河的习性,它一年四季基本从麦收—9月是发水期,平时河床几乎都是干涸,只有中间缓缓的流淌着很窄的水流。我插队的村子在公路边,我们住在村子的最高处(窑洞的脑畔上就是山顶了)我站在窑洞的硷畔上能看到村头公路上驶过的车辆,再向前看就能看到川里那条叫不上名的晶光闪闪的河了(只知道它将汇入姚店的延河) 好天时我们几个女知青会拿着脸盆到河边去洗头、洗衣服。天上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河床上微风拂面,很是惬意。把头发散开后将其投入清澈见底的河中,轻轻的梳洗……,在洗衣服时看着蓝天白云、面对高山“大河”爱唱歌的我不禁脱口而出,高声唱道: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那两个同学也随声而和,一时间忘却了一切烦恼,我们沉浸在了自我的感觉中,真可谓:少年不知愁滋味。 其实,我在劳动中也遇到过延河发水。那是在并队之后。一次我们去河对面锄玉米地,响晴的天,早上过河时好好的,也没下雨,中午收工后快走到河边时就看见河水上涨。队长说:“走快些儿上边儿发水了,谁哪也不要自己走,大伙儿拉手手一起过,可不敢撒手。”于是,我们男女老少手拉手互相搀扶着顺水方向下了水。河里发水一般水头是黑的,里面裹夹着干树枝和柴沫,当黑水过去之后就是不断上涨的粘稠的黄汤了,其力大无比,一泻千里,个人力量难以抵御。刚下水时水也就到小腿肚,我们脚踩乱石深一脚浅一脚的趟着水尽量快走,接近于跑的速度。当走过二分之一时,水已经齐腰深了。队长大喊:“水头哈来了,拉紧些儿,走快,过。”我们都紧张的很,人与人身子挨的更近了,手拉的更紧了,眼看离对岸更近了,黑水下来了,把我们打了个洌解,还是男社员体力强把我们女的连拉带拽的在更大水头下来之前拖过了河。 这也是我人生中的一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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