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真情年代
-- 发布时间:2008/11/6 11:4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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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回雷村
离村口越近,越能体会到贺敬之老师“回延安”的激情:“心口莫要这么厉害的跳,灰尘呀莫把我眼睛档住了…。手抓黄土我不放,紧紧贴在心窝上。…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当年在黄土高原插队时对贺老师的这首诗可以说不甚恭维,甚至在《黄土高原的935天》中予以嘲弄(虽说只是如实地反映当时的心情)。此时此刻才体会到,贺老师诗句的底蕴,只有在久别而又重新踏上这片黄土地的人才能感触到的。
雷村变化不小,当年相距一里的东、西雷村现在已是院挨院连成一片,现在全雷村178户,人口也增长了一倍,共800多人。我们先到当年我们住过的地方,当年的住房早已拆了,只剩下几道围墙,院子里已成了宝娃儿子的家,每户的大门楣上都钉着铁皮红漆的城市化门牌。当年80米深的老井也被几块石头盖住,装水的大石槽不见了踪影,那石槽是当年用来存绞上来的水的,可存6小桶水。石槽略微倾斜着放在井边,第一个绞水的人把石槽装满水,并用绞水桶帮助后到的人把石槽里的水擓到大木桶里(一大桶可装两小桶水,一担水两大桶,连桶重190斤),让后到的人先担走,第一个绞水人总是后几轮再担自己所绞水的数量,村里人从来没有发生过先担走水而不绞水还帐的,当年的女知青当然是例外。
比起绞水来放索和盘索则更费力气些,第一个绞水的人从队里的九间房仓库里扛起六、七十斤重的井索提着两个木桶来到井台上,把井索两端的铁链子分别拴在两个木桶的木梁上,把一个捅放进葫芦形井眼的大孔里,把井索挂在辘轳(木滑轮)后面的枣木轴上,直径近一尺的枣木轴上已有几道被放索时索绳勒磨出的深深的索沟,放索需要一把好量力(力气大),刚开始放索时就一只捅的重量,越放越重,要一把一把地慢慢倒。我第一次放索时两手轻轻握住井索,让井索自己往下滑,井索越滑越快,这时手已拉不住井索了,只听见木桶在井里撞得井壁乱响,旁边几个老乡吓得乱叫,忙上前帮我拉住了井索。
最后一对绞完水的人需要收索、盘索,这量力更是驮得太(力气更大)。那景象是,一个人摇辘轳绞最后一桶水,另一个人坐在辘轳前,生拽着八十米长的井索和井索上挂的装满水的木桶,其总重量不少于一百多斤,在井边辘轳下费力地朝下拽着井绳一圈一圈地把井索盘起,那圈盘得一般大(直径一约米)。知青还没打架分灶前,有一次绞完水不会盘索,其实也没那把子力气盘,我们仗着人多全体出动,我摇辘轳,5个女生加上陈祖培像纤夫拉纤一样,由陈喊着号子把井索一直拉到涝池边才把最后一桶水绞上来。
涝池比当年扩大了一倍多,但已干枯无水,我在村里两年零八个月期间尽管涝池水很脏但从未干过,可见今年的旱情有多严重。润保带我来到他哥春保家,春保的媳子、大儿子、儿媳及孙子都在家。
老井遗址,那块前面带弧形的石墩是当年放存水石槽用的
东雷村的涝池,已旱得没有一滴水了
过了一会儿保学、保堂、学德、铁栓等也都来了,大家都成了老汉,不提名都认不出来了。大家见我问得最多的是:有几个娃?男娃女娃?娃属啥的?一听说20多岁了,就接茬问:现在作啥哩?可有女婿?基本上来一个人我就得重复一遍。保堂、保学是亲哥俩,保学在富县中学上过学。我问保学:听说你在茶坊医药公司工作,咋不上班在家巢着?保学说:医药公司烂了,两年没发工资了。我平时住茶坊,这次回家是拾掇苹果的,等拾掇完了,咱一起去茶坊我家坐坐。我说:你那高个、小眼的春梅也在茶坊?保学说:她也在茶坊,你还能记住她?我说:莫麻瘩(没问题),当时东雷村的202人我都能记哈。
村里人的生活还不错,近几年都种苹果,一点粮食也不种,都买关中的米面吃,没有粗杂粮了,我想吃的摊黄黄连村里人都好久没吃了。做饭也改用煤了,部分村民已拆了炕改睡木床了,屋里都是红砖铺地还摆着沙发、茶几、彩电,不用进屋就“豁里锉”(上炕坐)了。冬天取暖用的卧式双眼铁炉还架着粗烟筒,这会儿也还放在屋间,好像随时准备生火取暖。我问他们:你们咋都改睡床了?当年我们找木板搭床时满刚还夸炕的好处,他说:陕北人生得强,精着沟子睡火炕。毬烙涨沟子凉,烙得太了(太热了)毬遭殃。保学说:不对,不是毬烙涨沟子凉,是一面烙三面凉。铁栓说:毬遭殃也不对,应该是,烙得太了睡得香。保堂说:诶…,满刚一满把这些学生娃教奤咧。大家都快活地笑起来。
雷村人冬天取暖用的卧式双眼铁炉
我发现村里的外且人(男人)的头发都剃梳得很好,没有再刮盖头的了。当年我们插队进村前村民没用过推子剃头,剃头是剪刀剪,刀子刮,天灵盖以下曲青,天灵盖上参差不齐的乱发如鸟窝。自从我带来一个推子,老乡头貌换新颜了。就苦了我,尤其夏天,中午吃完饭刚躺下,就听门外一声长呼:啊…兆威,给修哈脑,诶呀,烧得不行咧。我睁眼一看,保学、牛子等来了好几个。我是实在不愿起来,就闭着眼说:你个鱼倯的毬毛咋长得这快?过两天再说。他们几个七手八脚边把我从炕上拽起边说:后晌晒麦子哩,烧日踏咧,快!快!我先来。我只好拿起推子说:给娃修哈毬…,这毬你大是咋给做哈的?毬毛长这快?
村民们这阵子正在地里忙着给苹果套袋,果袋6分钱一个,每户大约用6—10万个。如不遭灾的话,秋后每户大约有一两万元的纯收入。每年苹果收获后仅羊泉塬上大概就有千余万个果袋垃圾需处理,这些纸袋可能属于不可降解原料所制。
饭菜的品味也有提高,以前待客是酸菜、辣子面和粗盐,现在是西红柿、柿子椒、茄子和炒鸡蛋,主食也是大米白面,手擀面也改成用饸饹床子压了,现在的饸饹床子是铸铁做的很小巧,几乎每家都有一个。以前的饸饹床子是枣木做的,粗大的得两人抬,全村就一个。村里小卖部还能买到西安产的蓝马啤酒。大家边吃饭边叙旧欢语笑声不绝。保学说:我二儿子在北京轻工业学院毕业,现在在朝阳区工作。大伙都说:保学的三个娃都出息着哩,驮的在石油,二的在北京,碎的在天津读大学,一满都把大学念哈咧。说起插队女生保学他们对焦的印象最深,而焦在村里呆的时间最短,才10个月。他们问:知道焦在啊达吗?和满刚怀的娃好吗?我说:和满刚的娃她回北京就做了,后来她去了干校,不久又去了四川工厂,后来她嫁给了一个上海人,还哇了个男娃,现在在哪达我就知不道了。他们还记得焦的无名指特别短,这事连我当年都没注意过。
大家又回忆起一些村里的往事,他们就记着我在村里是捣倯(淘气),谁的话也不听。我问:我在村里干的最大一件好事你们还记得哈吗?他们猜了半天都没说对。我说:当年绞奇的媳子跳井是我救她一命,绞奇媳子还在吗?保学说:在的哩。我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么大的一件好事你们倒忘了…?说笑间铁栓还唱了两首陕北民歌助兴,铁栓曾县城教书,一次因‘泄密’事件(见《黄土高原的935天》十三)被北京插干老鹿美美地骂了一顿,铁栓还知道黑妹。我去年写信让春保帮着打听黑妹,其实村里就有人知道他却没好好打听。由于村里变化较大可供回忆的旧景不多,吃完饭我想下沟去看看当初戏水的沙西沟水上的小瀑布。保堂说:不用走下去,现在车可以开到潲子(瀑布)。学德借了辆摩托,驮着我下了沟一直开到瀑布边。
能唱民歌的铁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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