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安阳长青藤
-- 发布时间:2009/1/9 17:51:00
-- 长篇小说连载《叫驴三死》第十章:锄玉米锄出新动向 写诗歌批出新儒法
10.锄玉米锄出新动向 写诗歌批出新儒法
端午节过后不久,很快就到了二十四节气的小暑。眼下虽然还是农历的五月中旬,但由于今年闰四月,闰四月之后的农历都向后推了,所以农历五月中旬对应的日历,就已经到了阳历七月的上旬。
刚进入七月不久时,李家坡就驻进来了一个“批儒”工作组,说要在农村体验一下什么“儒法斗争”的新生活。农村不比工厂,更不比城市的什么机关,自然没有固定的什么“三支两军”工作人员,但上级派来个工作组什么的,却是常有的事情。只是这次派来的这个“批儒”工作组是干什么的?什么是“儒法斗争”?村里这些泥腿子干部,就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工作组来了之后,随即就把带来的一捆叫什么《林彪与孔孟之道》的宣传小册子,发给了大队干部。可这些大队干部里面,由于认识字的没有几个人,更不懂得什么是“儒法斗争”,觉得扔了实在可惜,就把这些小册子送给了村小学的那里教师们。这下可把村小学的那些教师们吓坏了,他们虽然也说不清楚什么是“儒法斗争”,但却知道教师这个职业肯定是与“儒”有一定联系的,现在的报纸和广播都在说什么要批判“现在的儒”,所以他们就害怕了起来。他们在心里嘀咕到:十大刚刚说过“运动七、八年就要再来一次”,眼下距“五一六”文革正式开始,已经有七、八年的时间了,难道又要开始进行什么更厉害的运动?于是大家就开始提心吊胆了起来。当然也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反正眼下已经是“臭老九”了,难道还能变成“臭老十”不成?于是就把这《林彪与孔孟之道》的黄皮小册子,堆放在了积满灰尘的柜头上。
这些工作组来了之后,先是说要在农村体验一下什么“儒法斗争”,可不知怎么,来了不久之后,却又变成了要在农村开展什么“普及诗歌”运动。说什么在天津有一个叫小靳庄的村子,村子里的每一个人,不论男女老少,人人都会写诗,就连我们伟大领袖身边最亲密的人,都到这里来视察了,据说现在天津小靳庄在全国的影响都已经快超过昔阳的大寨了。眼下的大寨已经有了“只低头拉车,不抬头看路”的嫌疑,而现在的小靳庄,却是无产阶级的“新思想”,已经占领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就连外国的女领袖也快要到这里参观来了。这新树立起来的典型,下一步可能就要在全国各地推广了。这样,以学先进而著名的古城,为了适应新形式发展的需要,就把农村原来派下去的那些“批儒”工作组,改换成“普及诗歌”工作组了。
可惜“诗”这玩意,对于文化水平并不高的农村来说太陌生了。不要说是落后的普通群众,就是那些村干部们,听到这个想法之后,嘴上虽然没有公开反对,但心里却充满了嘀咕。心直口快的秃头林队长,说起粗话来更是口无遮拦:
“写诗,我看拉屎(诗)还差不多,反正是‘人哄地皮,地哄肚皮’,这玩意又不能当饭吃。”
工作组的人听了这些有抵触情绪的话之后很生气,可又抓不住他的什么把柄,只得把这口气憋在心里,等待着黑典型暴露的机会。就在这工作组的成员闲着无事可干,到处乱转的时候,却发生了知青在锄草时,不小心锄掉了玉米苗的严重“政治事件”,工作组一下就抓住了把柄。
自青年突击队解散之后,白脸假妞郜跃进和安惠萍就被分到了第三生产小队。
小暑之后,玉米苗就已经长到约半拃多高了,所以眼下的锄玉米,就成了各个生产小队的主要任务,假妞郜跃进和惠萍分到生产队之后,就开始跟着社员们学着锄玉米了。
所谓锄玉米,其实是锄玉米苗旁边的野草,由于锄草时,也可以给玉米起到松动土壤的作用,所以又称为锄玉米。为了充分利用北方的农业生长期,眼下三岔公社已经普遍推广了玉米和小麦的套种技术。所谓套种,就是在小麦没有收割之前,先把玉米的种子点种在地里,等收割完小麦之后,再褪掉麦茬露出玉米。这样到小暑的时候,玉米苗基本上就可以定苗了。这时,为了不浪费营养,就需要锄掉旁边多余的玉米和野草了。
有一种类似稗、稷、黍、藜的野生植物,或着是狗尾草、牛筋草似的野草,常常与玉米苗混杂在一起。虽然它的具体的名称我记不住了,但却记得它们在小的时候,长得与玉米苗非常的相似。除了一些有经验的农民之外,如不仔细辨认,是很容易把它们混淆在一起。假妞这次在锄草的时候,就是犯了这个天大的错误。
俗话说“农业话不要学,人家咋做咱咋做”。已经与土地打惯了交道的社员们,根本就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分不清玉米苗和野草,自然也就没有人来教知青分辨什么玉米苗和野草。假妞见前面的社员都是这样以“前腿蹬后腿松”的姿势在锄地,就开始仿照了起来,他只是意识到了要保留大的,锄掉小的,却忘了还有什么野草。结果万万没有想到,他保留的那些大的却是野草,而锄掉的那些小的竟然就是玉米苗。等半晌队长无意路过这里的时候,发现这几垄地里的野草剩下了,玉米苗反而被锄掉了,气得当场就大骂了起来:
“这是谁干得这没有屁股眼的事!是眼瞎了?还是眼钻到裤裆里去了?”
傍边的一些老农发现后气得更是直跺脚。
这事很快就被传到了工作组那里。工作组的人员马上就睁大了阶级斗争的眼光:“这么严重的问题,一定是阶级敌人在蓄意搞破坏。”
工作组抓住这个辫子之后,立刻就上报到了公社。公社苗书记在调查了情况之后,虽然也知道这是一起由于知青无知而造成的事故,但却想趁机利用这桩事故,联系当前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开展一场“学习小靳庄”的群众运动。他想这样既能批判封、资、修对革命青年“五谷不分”的“腐蚀”,又可利用大批判、大揭发这种形式,在全公社掀起一场批判孔孟之道的“赛诗”运动,在全县率先树起一面“学习小靳庄”的旗帜,对他以后的政治升迁是极有好处的,于是就支持了工作组的想法,想把李家坡的这次纯粹无意事故,提升为一起严重的政治事故。
工作组对于苗书记的这种暗示自然是心领神会,他们正为找不到“阶级斗争”的素材而懊恼,眼下有了这么好的素材,岂能轻而易举的放过。他们在接到苗书记暗示的“圣旨”之后,就开始酝酿怎样利用这场,由于封、资、修的“腐蚀”,导致知识青年“五谷不分”的“政治事件”,开展一场轰轰烈烈面“大批判”运动,并趁机把李家坡的这面“诗歌”红旗给树立起来。
村支书李三炮接到公社的通知之后,也只好放下手头的工作,配合工作组,在李家坡率先开展“学习小靳庄,批判新儒家”的诗歌普及运动。
由于事情发生在知青之内,知青们的文化相对较高,试点工作自然也就先在我们知青内开始了。工作组马上就把我们集中到了一起,一方面要假妞认真写检查,彻底交代出幕后“现在的儒”,另一方面就开始向我们介绍天津小靳庄的先进经验,要求我们大家每一个人都要学会写诗,要用“诗歌”这个革命的“新武器”,去批判和轰击“现在的儒”。
听说不用下地干活晒太阳了,老扁他们一下就高兴了起来。他们团团围住工作组问:“开会给记工分吗?我们现在可都是凭工分吃饭,不向你们那样都有固定工资。”
“咋会没有工分?开会也是阶级斗争的需要,干革命咋能不给你们记工分?”工作组的郭组长为了鼓励大家,又补充到:“只要你们好好表现,不仅要给你们记工分,还可以给你们记双工分。”
郭大组长这么一说,大家就兴奋的跳了起来。
听说知青们不干活还可以拿高工分,秃头林队长首先就坐不住了:“娘的X,你们都坐在房子里晒屎(赛诗),那庄稼地里的麦茬谁来锄?到秋天你们喝西北风呀?”
郭大组长一听就不高兴了,立刻反驳到:“哪也不能不要阶级斗争!我们现在是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决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村支书李三炮怕他们公开僵下去,影响阶级斗争的“大方向”,就以“坚持阶级斗争为纲”名义劝走了秃头林队长:“算了算了,反正他们几个知青也干不了多少活,咱还是以阶级斗争为纲吧。”在他看来,林队长虽然有时与他并不是完全的一心,但要在李家坡长久坐稳江山,还真需要几个像林队长这样的能人为他服务,所以暂时还不能与林队长撕破脸皮。
可林队长刚走,李三炮转脸就对工作组的人说:“怪不得毛主席教育我们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你看看这人,只知道‘低头拉车’,根本就不‘抬头看路’。”言语之外,秃头林队长就是这腐蚀知青草苗不分,幕后最大的“现在的儒”。在李三炮的心目中,虽然他的江山需要像林队长这样的人为他服务,但对林队长这样的人,也需要经常的打压一下,只有这样,才能防止他们翅膀的长硬。而打压这类人最有效的法宝就是“阶级斗争”,只有经常挥动着这只“尚方宝剑”,才能有效的降服和牵制住他们,所以他趁机就给了工作组这么一种暗示。
工作组本来就对林队长这样的人恨得牙根疼,见有了这种暗示之后,就开始组织人员开始写批判稿了。我们这些知青,虽然在学校的时候,也写过各种各样的大字报,但由于这次的批判稿,要求非常特别,必须一律写成诗歌的形式,大家就都为难了起来。工作组听着我们喊不会写诗,觉得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很快就以小靳庄的诗歌经验鼓励开了我们:“诗歌就是来源于生活,五言就是五个字,七律就是七个字。不会写诗没关系,只要顺口就行,写不好诗,会说顺口溜也行。”
经过工作组几天的发动和准备之后,一场知青“批新儒赛诗会”终于在我们知青点上拉开了序幕。为了扩大政治影响,李三炮又让老蔫打开喇叭广播,号召社员们来看我们知青的“赛诗”比赛,为我们的“赛诗”助威。
“广大贫下中农注意了,咱村的吃屎(知识)青年,要举行赛屎(诗)比赛了,没有事的人可以来瞧了……”
由于老蔫的吐字不清,等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到社员们耳朵里的时候,不仅习惯性的把我们知识青年,听成了“吃屎青年”,更把这赛诗比赛,听成了“赛屎比赛”。一些耳聋眼花的老人听了就不满意的嘟囔了起来:
“这城里人咋怎能腌臜人?拉屎就拉屎吧,还比什么赛?真是吃饱撑的。又不是啥吃奶的孩子了,小孩子尿湿了床晒晒就行了,你们都十六、七的大孩子了,拉屎咋还比什么赛?”
一群小孩一听,鼻涕都笑得喷了出来,手拉着手看热闹似的就挤了进来。一些类似叫驴爱看热闹的社员听说我们要开什么“赛诗会”,也看热闹似的掺和了进来。
“赛诗会”是由工作组的郭组长负责主持的,郭组长在垂涎飞溅之中讲了一番“学习小靳庄,狠批现在儒”的讲话之后,赛诗比赛就开始了。
“全国形势一片红
小靳庄送来新东风
知青不分苗和草
革命江山怎继承”
李继红首先开了个头。继红是我们大家公认的爱好诗歌的“诗人”,她的诗一出口就赢来了大家的一阵掌声。大家觉得她的诗不仅既联系形势又联系现实,而且也很压韵,于是就给了她很高的掌声。
老扁虽然文化不高,但却喜欢出风头,听见大家的掌声之后,接着李继红刚才诗中的“东风”二字,顺口就跟着咧咧上来了:
“东方吹战鼓擂
现在世界谁怕谁
不是人民怕美帝
而是美帝怕人民”
老扁刚背完,周围就乱嚷嚷了起来,“不行”“抄的”“太过时了”“我们大家都会”,老扁只得出洋相的伸伸舌头,从中间退了出来。
见老扁退了出来,假妞只得上场了。他的稿件是经过工作组严格审查过的,目的就是“揭发”出李家坡幕后的“现代的儒”。
“李家坡是小山岗
阶级敌人也掩藏
时刻警惕现代儒
我就已经上了当
深刻教训要记牢
阶级斗争永不忘
……”
假妞的稿件虽然是经过工作组审查过的,但由于没有抓住李家坡幕后“现代儒”的具体事实,况且工作组自己也觉得把秃头林队长这个大老粗与“儒”字硬牵扯到一起,的确有些太牵强,但为了突出主题,只能空洞而又含糊其词的点出了“现代的儒”这个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第四个出场的是大头刘安祥,他联系当前的“儒法斗争”,搜肠刮肚的也附和着来了一段:
“法家思想闪金光
儒家糟粕坏段肠
孔孟之道一丘貉
遗臭万年屎壳郎”
听到“屎壳郎”三个字,大家哄的一声就笑了。工作组的人员当场带头就鼓起掌来,他们觉得“屎壳郎”三个字用得非常贴切,不仅很通俗易懂,而且还点出了“儒法斗争”,并把法家思想“闪金光”和儒家糟粕“屎壳郎”进行了鲜明的对比,所以他们一下就发现了这首诗的“闪光点”。
“原来这就是屎(诗)呀?俺也会。”站在傍边的叫驴立刻就来了兴趣。
傍边工作组的领导,听这个社员说他也会写诗,马上就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兴奋了起来。他没有想到这偏僻山沟里的农民,没有经过培训竟然也会写诗,就像找到宝物似的立刻就把叫驴拉到了前面:“下面欢迎这位农民兄弟,给我们来段现场即兴发挥。”随后带头就鼓起了热烈的掌声。
听到叫驴说他自己也会写诗,我们大家都好奇的瞪大了眼睛。叫驴听到掌声先是紧张了一阵,现在见大家都在瞪着眼睛看他,只得硬着头皮,胡咧咧了一段顺口溜:
“孔老二是屎壳郎
专拣臭处往里创
一次俺没操到心
钻进俺的大裤裆”
知青们听到“大裤裆”三字,个个笑得前翻后仰,工作组的人员见状,脸立刻就拉了下来:“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把孔老二比作‘屎壳郎’,说明这位贫下中农立场坚定、旗子鲜明,你们这样笑,是什么态度?说明你们看不起贫下中农,有严重的思想问题!”
看见工作组一脸的严肃,大家的气氛马上就严肃了起来。
见会场的气氛严肃了下来,书勤只好出场了。这是工作组安排好的压轴戏,强调书勤在诗中要提醒大家“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一定要警觉“现在的儒、当代的儒”,现在见状,书勤只得清了清嗓子,献出了她的长篇《七律·新儒法斗争》:
虽然看似锄错苗
其实里面有蹊跷
表面看似平如水
却有斗争在燃烧
现在的儒在暗处
亡我之心偷偷瞧
阶级斗争莫忘记
阶级觉悟要提高
敌我斗争要坚决
儒法斗争掀高潮
宁要社会主义草
不要资本主义苗
…….
赛诗会就这样在书勤的“宁要社会主义草,不要资本主义苗”中结束了。赛诗会虽然结束了,但知青们在下面的争论却没有结束。
爱较真的李继红,刚开完会就给张书勤辩论了起来:“你说‘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可人家假妞把‘苗’锄掉了,咱为什么还要批判人家呀?”
这下,就连口齿伶俐的张书勤竟也被问得目瞪口呆了。
“就是,是队长让人家假妞‘锄玉米’的,人家假妞听队长的话,就‘锄’掉了玉米,这也没有什么错呀?”就连骂假妞是“太监”的黄小帅,也开玩笑的利用“锄”字议论了起来。
女生们叽叽喳喳的说不清楚,男生们就更是糊里糊涂了。会后假妞问瘦猴:“这儒法斗争,到底谁是‘儒’?谁是‘法’呀?”
“当然林队长是‘儒’呀!你没有听人家工作组讲他是‘只低头拉车,不抬头看路’吗?当然他就是‘儒’了。”
“那‘法’呢?”大青年赵建国虽然比我们都大几岁,但此时也糊涂了起来。
“你真是个傻X,这都听不懂,当然支书是‘法’了,要么他咋当支书呢?”精明的瘦猴见大青年赵建国连这都辨别不清楚,就嘲笑起他来。
赵建国这才嘿嘿一笑明白了过来:“原来‘儒法斗争’就在咱们身边,队长是‘儒’,支书就是‘法’呀!”
经过一翻琢磨之后,知青们虽然知道了谁代表“儒”,谁代表“法”,可社员群众却始终搞不清楚什么是“儒”?什么是“法”?更搞不清楚什么是“儒法斗争”?
一日老扁和瘦猴去疤脸家串门,他俩刚走到窗前,就听见这两口在说悄悄话,老扁和瘦猴就把耳朵贴在了窗上。
“你给俺说说,到底啥是儒法斗争?”这明显是辣婶的声音。
“你管它干啥?又不当吃不当喝的。”疤脸显然是不想破坏眼下的气氛。
“你给俺说说吧,要不俺觉得心里不亮堂。”辣婶的口气有点撒娇。
“你真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这就是‘擩(儒)法斗争’。”随即俩人的炕上就出现了令老扁和瘦猴脸红的声音。
听到夫妻俩这种令人脸红而热的声音之后,老扁和瘦猴很快就知趣的跑开了。
老扁和瘦猴俩人虽然很快就知趣的跑开了,但由于这俩人的嘴没有捂严,没有多久,这“擩(儒)法斗争”的笑话,就在李家坡的饭市上公开的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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