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故事

蜿蜒奔腾的白沙河流过沙滩乡狭长的河谷后注入了后河。沙滩盛产铁矿石和煤炭,虽然铁矿石的含铁量只有30％多,煤层厚度也没有超过一米的,炼铁厂的历史却有近百年了。

沿沙滩河谷断断续续的分布着万福铁厂的许多铁矿、煤矿掘井,水泥厂、汽车队、修理厂、炼焦厂、炼铁炉以及职工宿舍、职工医院等绵延七、八公里长。各种矿渣、炉渣、土法炼焦的煤灰、废机油及各种废弃物和生活垃圾统统排入河中，浑浊而黑乎乎的水面上飘着一团一团油污,鱼虾也绝迹了。人们不敢下河洗澡,更不能下河洗衣,不但洗不干净,反而越洗越赃。只要用手把河水一搅动,沉淀在河床底和随水飘流的极细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炉渣玻璃纤维就刺入皮肤而疼痛难忍,用针也无法把易碎的玻璃纤维全部挑出来。厂里每年只需支付几万元的罚款就没事了。

从几座炼铁炉冒出的灰色浓烟和炼焦场冲起的黑烟把空气流通不畅的沙滩弄得乌烟瘴气。天空老是阴沉沉的，即使是阳光灿烂的日子,能见度也不会很好。住在炼铁炉和炼焦场附近的人们不敢抬头仰望，吸附着焦油的粉尘颗粒就会掉进眼里。

穿白衣服的人极少，最多半天就黑了。如果十天半月不下雨，植物的叶片和茎杆上就积上厚厚的一层黑灰。靠近厂区的农民种的蔬菜都不好卖，叶片上的污渍很难清洗掉。

人们的饮用水里也含有浓度较高的矿物质，这不是人体所需的微量元素，而是碱性物质和碳酸钙等。新买的水壶只要用上一、两个月，就会积上厚厚一层水垢。再好的茶叶也泡不出应有的汤色和味道来。沙滩沟里一万多职工、家属就生活在这严重污染的恶劣环境里，矽肺病患者逐年增加。

粮站的饮用水是从四、五百米的山坡上一处浸水里引来的，水质也不好。除此之外，附近一千来米没有任何水源可选择，长期饮用这种水使人们特别想吃肥肉。就是这样的水也只够我们二十多人饮用，洗衣服和洗澡只能在铁厂的澡堂进行，洗完澡后顺便把衣服也洗了。

好景不长，万福铁厂决定在我们饮用水源的山坡上修建职工家属楼。

随着施工的进行，我们的水源破彻底破坏了。工地从河里抽上来的水进入石灰池洗浆，洗浆池的石灰水渗入饮用水源。通过管道流到粮站的储水缸里，沉淀下厚厚一层石灰浆。表面看，水仍是清彻的，用手指沾水拈拈，感觉滑滑的，仔细嗅嗅还有一股淡淡的石灰气。用这种水淘米，淘米水立即变成了黄绿色，这种含碱度很高的石灰水再也不能饮用了！

为了寻找新的水源，我们搜遍了粮站背后的山崖岩缝，终于在离粮站一公里多远的半山上找到一处水源。水很小成点滴状，距离太远无法用管道引流。我们用石块砌水泥糊，做了一个储水池，把通往水源的小路进行了修补，又买来水桶，挑水吃的重担就落在了炊事员身上。水虽然很少，但周边没有住户，只有粮站独家使用。炊事员感到水的恐慌，不断提醒到厨房打洗脸水洗脚水的职工要节约用水，不然的话，吃喝的水就无法保证了。并一再申明，不是我不愿意挑，是储水池里蓄水太慢，无水可挑。

随着酷暑的到来，雨水越来越少。原来一天可滴出三挑水，勉强满足全站职工饮用。现在炊事员跑三、四趟挑水，每次只能舀半桶水。他不断地向站领导和职工诉苦：不解决水的问题，这饭我没法煮了！越往后，一天只能舀到一挑多水了，炊事员护着水缸，不让职工打洗脸水。洗澡可以到铁厂的澡堂去，脸和脚总不能也到铁厂去洗吧？职工的切身利益受到了损害，矛盾终于爆发了。

半年多以前，在我们的水源被破坏掉时，粮站领导曾专门去铁厂反映过，答复说要尽快解决，再去反映，仍是尽快解决，就是不见动静。几个职工凑在一块，想出了一个抗争的办法，并得到了站领导的默许。

每月的二十号左右是铁厂发工资的时候，从二十号到月底以及每个星期天，都是职工家属购粮的高峰时期。八点钟开门营业，不是开票员没见了，就是收款员没见了，或者是发粮的司称员没见了。问这些人都哪去了，答复说还没洗脸，找水去了！然后就把我们的饮用水被破坏的经过叙说一遍。找领导去吧，答复也是一样的，要购粮者耐心的等一等。粮站的地坝里东一堆西一群的站着购粮者议论纷纷，有反对的、沉默的、骂娘的，乱成一团。比较熟的购粮者站在粮站的地坝里高声喊叫营业员的名字，果然有人在粮站背后山坡上的树林里或荒草里应声，说是在找水源。哪里有什么水源？这些地方都是我们仔细搜寻过的。呆上一个多小时后，所谓的寻找水源的人终于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铁厂的单身职工很多，都在伙食团搭伙，二十几个伙食团里,大的有近千人吃饭，最小的休养所只有几十人。购粮最着急的是伙食团长，兜里的钱交不出去，等着运粮的汽车空耗着，司机和自带的装卸工不时的催促着。伙食团长急得团团转，他不敢得罪粮站的每一个人，怕买粮时在粗细粮搭配上逗硬、领粮票时受到限制、借用包装麻袋时被拒绝，如此等等。好在团长们与粮站职工关系都比较好，在那物质紧缺的年代，职工们可以在团长那里买到肥皂、白糖和索要洗澡票等东西，还可以在关系特好的团长那里要十斤八斤菜油的指标。团长们这样等着耗不起，只得哭丧着脸爬上山去把营业员请回来。我们的宗旨就是要通过购粮的工人、特别是这些伙食团长向铁厂施加压力，达到解决水的问题。当然，我们这样做也挨了很多骂。

又是两个多月过去了，铁厂仍然没有任何动静。这一年恰逢秋旱，水源临近枯竭，除了煮饭有水外，饮水也无法保证了。我们只好利用休息时间带上塑料壶，到有水的工人家属那里或到伙食团去装水回来，有的团长在购粮时也给我们带点水来。这样做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大家的忍耐到了极限。有个职工提出：“我们干脆到机关食堂去吃饭，给他们提出抗议！”“对！我们把开水瓶也带上，”大家齐声赞同说。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我们一行二十多人提着开水瓶向二公里远的厂部机关食堂走去。路上的行人大惑不解，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我们。

熟人们好奇地问：“你们这是到哪去呀。”

“我们到机关食堂去吃饭！”我们大声回答，唯恐其它的行人听不到。

“你们不是有粮食吗？”

“水源被污染了，没有水，无法煮饭！”

到了机关食堂，开饭时间已过，团长正在厨房向炊事员安排中午的菜品。看见我们一行的到来，大感意外。于是，满脸堆下笑来客套地问道；“吃饭没有？”

“没有，我们就是来吃饭的！”

“真的没吃？”团长满脸的疑问。

“我们不但要吃饭，还要带开水回去！”

当团长确认我们是来吃们时，心里己经明白我们的来意了。很快，馒头、包子、咸蛋、榨菜和稀饭摆上了桌子。

“大家慢慢吃，不够的话又添，我去有点事，马上就回来。”团长一边说一边叫采购员侍候着我们。

不多一会儿，团长回来了。他见我们饭也吃结束了，笑嘻嘻地说：“管后勤的副厂长请你们去坐坐。”几个职工相互对视了一下都明白了，刚才团长已经向厂长汇报了情况。来到一间布置得很精致的小会议室，副厂长已经等候在那里，二十几杯上好茶也冲泡好了，桌上还放着两包名牌香烟。几句简单的寒喧后就进入了正题。

“粮站的饮用水问题，我们已从伙食团长那里听到了反映，厂里已经开会讨论过了。等第一栋家属楼建好，就铺设主水管，同时在主水管上分出一根到粮站。”副厂长说。

“我们现在就已经没有水吃了，要不然怎么会到厂里来吃饭。最好请厂长动个步，到粮站去考察一下。”站长回答道。

一个职工立马接着说：“等家属楼建好再铺水管，我们早已干死了！”

“粮站的确非常缺水，我们在购粮时都给他们带过几次水。”伙食团长附合道。

“这是个好办法，就让每个伙食团购粮时都带些水去，问题不就解决了吗！”厂长说。

“这个办法好是好，问题是伙食团买粮的时间没有规律。集中买粮时水就多，粮站没容器装，平时买粮的少，就会造成没水吃。”站长道。

“每个伙食团都带水的话，又要购买装具，不仅增加伙食成本，而且很麻烦。既然最终还是要安装水管，何不现在就安装。”团长建议道。

不等厂长表态，一个粮站职工忽然站立起来大声说：“干脆等水的问题解决了，我们再开门上班！”

在粮食统购统销的年代，粮站是垄断企业，整个厂区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厂长也不想把关系搞僵而影响到职工的生活和生产，况且是厂里施工造成的，自知理亏。于是缓和道：“明天厂里要开办公会议，我在会上和班子其它领导通通气。现在我一个人也不好决定，铺水管的事归基建管。”

团长笑逐颜开道：“厂长都已表态了，问题很快就会解决的。”

没过几天，机关伙食团团长带来好消息：厂办会议达成一致，马上铺设水管。

总算有了盼头，大家体会到，不通过斗争切身利益无法得到保障，尽管斗争的方式方法不值得提倡。

一个多月后，一根粗大的铸铁水管铺到了工地，粮站的饮用水问题终于解决了！

2008年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