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歌谣

我的知青生活（冯大爷的故事）

     在那个偏僻贫穷的小村庄，冯大爷可以说是唯一闯过江湖，见过世面的人物。

     早年，他凭借一身好武艺成为京广线一个小站上的把头。领着几十号人驰诧风云。

     刘邓大军南下，他随军南征。据他说他曾经给刘伯承牵过马，当过警卫员。

他负伤回乡，继续当他的大把头。解放后他任车站搬运社社长。他把旧社会领着工人和资本家斗的精神，在同共产党的领导相处中发扬光大。因此被扣上坏分子的帽子，递解回村。当上一个“管制对象”。成为“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中的老四。

     但由于他人缘好，见多历广。自然而然成为村民仰视的对象。田间地头，只要有片刻休息，他都是大伙的中心。即便是“学大寨”,“学小靳庄”最疯狂的时候，生产队长的读报声，也压不住他那幽默荤黄的段子。

     他给我讲的故事至今记忆犹新。因为那些故事都是我闻所未闻。使你既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的故事。

     他讲：他是正在车站干活，被南下的刘邓大军用枪逼着参加的解放军。他们那个连队只有连长、排长、和少数几个兵。连长让他背着半袋子银元，看到年轻人，不管愿意不愿意，往家里仍几块银元拉着就当兵。他说：在大别山区，被国民党的军队包围。部队被打的七零八散，伤亡无数。他本人也负了伤。藏在麦秸垛里，躲过一劫。历尽千辛万苦，回到家乡。

     他给我讲：“大跃进”使全村人都成了赤贫户。大炼钢铁，能烧得都烧了，能砸的都砸了。粮食烂在地里没人收。那时候，每家都是“进了房，四堵墙，一个板凳，一张床。”全村就剩下一口大锅。大食堂吃到最后，锅里只有野菜，一点粮食也没有了。饿死人的事情就发生在“三面红旗迎风飘扬”的时候。

     他的故事同我过去所学的知识，全部发生了冲突。大脑的思维细胞随着越来越多的故事逐渐发生着裂变。我也慢慢学会了用心看世界用脑子想事情。

     终于有一天，他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讲了一句最不该讲的话，差点惹下杀身大祸。

     毛主席逝世，全国人民沉浸在无限的悲痛中。他从小广播中听到这个消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林彪，你图啥？要不现在该轮到你了。”大逆不道的话，惹恼了悲愤的群众。公社革委会决定，在全公社游斗。在那“要文斗，不要武斗”的年代，没有文化的农民们发明了一种既不打，又不骂的“文斗”方式。就是让被批斗的人站在人群中间，你推过来，我怂过去。不出半个小时，保证把被批斗者晃散了架。他当时虽然七十高龄，但仗着年轻时的武功底子，终于熬过了这一劫。

     他是我社会大学的启蒙老师。人到中年，我从他给我讲的许多故事中翻出一段。慰藉我们失去的青春。

     故事是这样的：

     老天爷造世间万物。先派人到世间。人问：“我到世间吃什么？干什么？活多长时间？”老天爷说：“你啥好吃啥，啥也不干，活二十年。”又派马。“你到世间，吃粮食，拉车，活四十年。”再派牛。“牛到世间，吃草，犁地，活四十年。”牛、马说：“我们吃的不好还要干活，我们不活那么长。”人听后忙说：“你们不愿意活那么长，让给我吧。”于是，牛、马各让二十年给人。这时人可以活到六十年。最后派狗和鸡。“世间没什么可吃的了，狗就吃屎，鸡自己找点什么，就吃什么。活十年吧。”鸡狗当然也不愿意。人又趁机从它们身上捞到十年寿命。因此，“人活七十古来稀”。于是，人前二十年，吃香的喝辣的，啥事不干。过着“人”的幸福生活。二十到六十，却历尽千辛万苦，干着当牛作马的营生。最后十年，给儿女叫个醒，坐在门口看个家。像个打鸣的鸡，看家的狗。

     这不是宿命论，这是人生的真实写照。是自然法则给予人类不可避免的轮回。几千年来，中国的农民虽然在社会最下层，过着非人的生活。但是他们靠着各式各样的带有宿命色彩的故事支撑着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和民族。

     我为我能成为他们的学生而感到自豪。他们教给我的东西，我将受益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