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        手

                                                 耿明志

        招手，在现在看来是那么简单，几乎用不着思考扬起胳膊就一挥而就了。

    然而，在过去可就不这么简单了。有时，就是深思熟虑，也不敢抬起手来摇上一摇——这话，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信。

    七十年代初，我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１７团运输连船队当船员。船队经常驶出松花江，沿黑龙江逆流而上去运木材。当时，中苏（前苏联）关系紧张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船队每次从松花江进入黑龙江的时候，都要在松花江口边防站停船接受检查，接受诸如“不准向苏联人招手”、“不准朝苏联一侧指手划脚”、“不准往江里丢弃带字的纸”、“不准用带字的纸擦屁股”等等一系列的“防修反修”边防教育。在黑龙江上，如果一不小心没有遵守这些“不准”,出了事,随时都会被扣上“投敌叛国”的帽子，成为“阶级敌人”。如此，每次进入黑龙江真是如入虎口一般。

    但我们这些知青那时还真有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味道。每次接到去黑龙江拉木材的任务时，不但不胆怯，反而内心总不免泛出些激动和兴奋的涟漪，因为黑龙江太美了、太吸引我们了。一驶出松花江，混浊的江水立即变得那么清净透彻，从甲板往下望去，纯净的江水托起桔红色的船底，高速旋转的镙旋浆在平静如镜的江面上划出两道雪白的浪花。江两岸，时而群山重迭，山上山下全被茂密的森林覆盖着；时而一马平川，苏联的村庄、城镇以及大片的田野一览无遗。我们每次驶到苏联村镇的时候，总要把船尽量靠近苏联一侧的岸边，把速度放得最慢，尽情地观看、欣赏着满是异国情调的村落、房屋和来往走动的高鼻梁、黄头发的男人和女人－－要知道，在当时大搞阶级斗争、精神生活十分贫乏的年代里，这简直就像是出国旅游！至于那些高悬的大“帽子”，在令人神往的“出国旅游”面前也显得不太紧要了－－在黑龙江上小心从事就是了。

    就这样，我们一次次地小心闯荡“虎口”，一次次地平安“旅游”归来。

    可是，有一次出航，给我留下了至今难以拂去的深深记忆。

    那天,我们驶近一个苏联村镇。我们全都船舱里跑出来，兴致勃勃地从站在甲板上观看异国风光。

    江边，浅黄色的沙滩上，有四五个五六岁的苏联小女孩蹲在细碎的鹅卵石上戏水玩。看见有船来了，小女孩们停住了手，扬着头，那稚嫩的小脸微笑着，朝我们看。她们黄黄的头发，大大的眼睛，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实在招人喜爱。

    除了电影里，在国内从来没有见过外国人的我们，头一次这么近地看到外国人，而且又是一群天真灿烂的小女孩，除了强烈的新鲜感，还真有些兴奋和激动。可是，我们都默不作声,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是睁大了眼睛全神贯注地看。

小女孩们站了起来，因为在水边，很自然地就站成了一排，依然微笑着朝我们看。看着看着，忽然一个小女孩抬起胳膊，张开胖乎乎的小手，朝我们一上一下地招起手来。随即，那几个小女孩也扬起胳膊一起朝我们招起手来。小女孩们微笑着，那眼神里满是天真、纯洁、友善和美好。

    可是我们这些船上的也是站成一排的大人们却一个个呆若木鸡，双臂下垂，没有一个人敢抬起胳膊向这些小女孩们招手。

    小女孩们依然微笑着，一下一下地朝我们招手。

    可是，我们——我们这些大人们，依然没人敢向她们招一下手，还一下礼。

    慢慢地，我看见，小女孩们脸上的微笑渐渐退去了，上下挥动的小手也渐渐放慢，终于停住了。她们不解地望着我们一张张冷若冰霜的面孔，望着我们这些黑头发、黄皮肤跟他们不一样的人，纯洁无辜的眼睛里充满了失望、惊讶、奇怪和委屈。

    船依旧慢慢地航行。就这样,我们一点点地从小女孩们的眼前驶过。

    小女孩们一双双失望和伤心的眼睛始终在楞楞地望着我们。她们不知道，我们这些大人们这么冷酷无情，究竟是为什么！忽然，一个小女孩说了句什么，转身就跑，其它小女孩也紧跟着她朝江堤上面跑去。

    望着她们的背影，我的心里难过极了——如果我充满友善地向别人招手，而别人对我却根本就不屑一顾，我会是什么心情？何况她们还是个孩子！我们的冷漠无情，对她们幼小的心灵是多大的伤害啊！

    船提速了，小女孩们越来越远，终于看不见了。

三十多年过去了，许多事情我都忘记了。可是，唯独那几个小女孩的招手和她们失望伤心的眼神却牢牢地刻在了我的心中，总是让我涌动出一种愧疚的心情。

    欢迎耿明志网友光临。谢谢你贴上来的好文章。

    人世间美好的东西被政治斗争抹杀，是一种悲哀和痛苦。

黑龙江边自巡航，

对面滩上女孩望，

人家抬臂来招手，

政治束缚手不扬。

    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悲哀！

    谢谢卷耳姐关注！

    三十多年过去了，许多事情我都忘记了。可是，唯独那几个小女孩的招手和她们失望伤心的眼神却牢牢地刻在了我的心中，总是让我涌动出一种愧疚的心情。

   那种心情，完全能够理解和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