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这个岁数，经历过太多离别的我，对离别似乎都有点麻木了。加上我还算是个乐观洒脱的人吧，总觉得这个世界很小，现在信息又这么发达，想听到谁的声音，打个电话就听到了。想见谁，买张飞机票就去见了。

可是，弟子李睿和萌萌，相继在这个月离开北京，却让我心里非常伤感。

李睿是研究生，两年前应聘到北京工作。来北京没不久，她就经人介绍跟我学书法了。她是云南曲靖人，在北京举目无亲。对这样的“北漂”孩子，我从心里就疼爱，尽量让她对到我这里，能有个家的感觉。

她上课的时间是星期六，每次总是跟她过去的大学同学，现在的同事乔娜一起来上课。我原来的工作间没有厨房，每次教完她俩，大家是一定要在一起吃晚饭的。

李睿有酒量，每次都是我喝多少，她也陪我喝多少。

我告诉李睿，云南姓李的多是蒙古族的后裔。元末明初，留在云南的蒙古人，因无法再回到草原，又怕被报复灭族，就统一改用汉族的大姓，都姓李了。这是我听著名哲学家艾思奇的儿子跟我讲的，艾思奇原名就姓李，是云南蒙族。我说：“李睿，你这么能喝酒，你又是云南李姓家的人，肯定是我们蒙古族的后裔。”李睿自己也肯定地点点头：“我也觉得我是。”

后来，我搬到了现在的工作间。因为房子大，又有厨房，李睿她们每次上完课，我们师徒就共同动手，做自己喜欢吃的菜。席间，杯觥交错，笑语频频。

萌萌家在河南，是考到北京来的大学生。上大四的时候，开始跟我学字。萌萌的父亲是企业家，有一个哥哥在部队当兵。萌萌父亲要求她大学毕业后，立即回家帮忙管理家族产业，可萌萌心里不情愿，对我说：“师父，我不喜欢做生意，就喜欢跟着您写字。”

李睿和萌萌都是80后。这一茬孩子是在“电脑从娃娃抓起”的号召下长大的，没有摸过毛笔。教她们写字，都是从怎么执笔怎么调墨怎么铺纸这些最基础的东西开始教起的。其实，这样的学生才好教，一开始，就让她们掌握最正确的东西，越往后教，越省力气。

看着她们连怎么拿毛笔都不知道，到能写出一手规范漂亮的楷书，别说是她们自己，就是我这个当师父的，都特有成果感。李睿跟我儿子一样大，萌萌比李睿小两岁，我待她们如同亲生女儿，她们也像对待父亲一样对待我，只是从不敢跟我撒娇罢了。

有一次，我带萌萌到理工大体育馆看我打比赛。因为赢了球心里高兴，赛后在校方举办的酒宴上多喝了几杯。

回家路上，萌萌跟我坐一辆出租车，碰上个说话难听、态度蛮横的司机。我立即叫司机靠边停车，打开车门冲到前面，想把他拖出来臭揍一顿。没想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萌萌，叫司机不要给我开车门，然后她跳出车外，司机立即就把车开跑了。

我气呼呼地问：“你跟他说了什么，让他逃跑了？”萌萌说：“我说，我家老爷子喝了酒脾气大，这时候就想打人骂人。你快开走吧！他不干，要下车跟你支把。我说，你肯定不是我家老爷子的对手，不信，你就下去打。结果，我一出来，他就跑了。”

萌萌过来依偎我说：“师父，我早听师哥们说，您见到小人就会毫不客气地动手，我今天算亲眼见到了。不过，师父，您岁数大了，不是年轻人了，打架要吃亏的。”

“谁吃亏你没看到，刚才你应该看一看，不该把他放走！”

“啊呀师父，我怎么没看到？你刚才那个汹汹的样子，别说那个司机怕了，我都怕！”

我扑哧一声，乐了。

萌萌后来把这件事跟她的师兄弟姐妹们讲，她自小练武的师哥刀刀说：“师傅有句名言：见到小人一句废话都别讲，立即对其动之以拳，才能晓之以理！”

李睿是独生女，去年，妈妈得了重病，弄得她一天到晚心神不定，忧心忡忡。最后，父亲决定，让她今年暑假离京，回云南曲靖工作。

得知这个消息，我告诉李睿：“你们曲靖有一个晋朝名碑，叫‘爨宝子’，字型非常美，师傅教你学会它。”

离暑假越来越近了，李睿卯足了劲，不仅学会了“爨宝子”，而且颜楷也掌握得越来越精。

一个周末，大家又在工作间聚餐。以前我们都是用玻璃杯喝酒，那次改用酒盅了。几巡酒过后，李睿抗议道：“师父，拿这种小盅喝酒，太没成果感了！”

我们师徒喝到第六盅时，李睿忽然哭了起来，说：“师父，我不想回家，不想离开你！”说完这句话，李睿又独自喝了一盅。

以往，我们喝一玻璃杯就结束了。改用小盅喝，我也不知道李睿现在喝了多少酒？我给乔娜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让她照顾好李睿。乔娜点了点头。

我拿着酒盅和玻璃杯进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把酒盅灌满，再倒进玻璃杯内，结果发现：三酒盅水，能整整灌满一个玻璃杯。一玻璃杯能装酒三两三，喝六盅，等于喝了六两六46度的白酒，李睿喝了七盅，等于喝了七两七，晕！

李睿显然拿不住酒了，不停地哭，说：“师父，知道吗？我来北京工作，是因为向往首都啊。来了，我才发现北京不是我的家,呜呜呜呜……，就是来师父这里，我才能有回家的感觉。你老给我们做好吃的，关心我们的成长，教我们真本事。师父，爸爸让我回家，我好舍不得、舍不得离开你呀！呜呜呜呜……”

孩子的哭诉，让我心碎！

放假了，李睿终于要走了。我组织了一个大型欢送会，凡是在京的弟子都过来给李睿送行、送礼物。我给她写了好几张精品。宴会一开始，我就宣布：“有散才有聚，今天谁也不许哭，大家乐乐呵呵地送李睿。李睿，你也不许哭，必须开心！”

李睿连连点头。

深夜，大家全下楼送李睿上车。李睿把大家送的礼物都塞进车里后，转身对我说：“师父，抱！”然后，放声大哭起来……

李睿走了几天，我的心情刚平静下来。那天萌萌来上课，正好，又收了一个新学生，于是，我就教他们两个人不同的课程。当他俩做独立练习的时候，我抓紧时间在电脑上写几段教科书。

萌萌进了我写书的房间，坐在我对面，低着头说：“师父，跟你说件事。”

“这么郑重其事？说吧，什么事？”

萌萌说，她办完了大学毕业手续，回了趟家。父亲要求她立即接管家里开办的工厂，不许有任何耽搁。她看到父亲这几年累得头发都白了，虽然心里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父亲的要求。

“萌萌，”我说，“你写字的基础打得很牢了，只要坚持，会越写越好的。你的性格泼辣，敢说敢干，家里要求你回去当帮手是对的，你也应该回去，这也是向父母尽孝的机会，不要让老人失望。”

萌萌噙着眼泪，使劲点点头。

萌萌离开北京前，和她师哥刀刀作为我的学生代表，参加了一次博士们组织的如何建立书法文化产业链的研讨会。当时，我有事情没有参会。

萌萌离开北京后，我见到了那几个博士。他们说：“你的那个叫张宇萌的学生很有思想，上次研讨会，她提出的许多建议和设想都很有价值，我们都采纳了。下一步，我们就进行制定落实计划了，你的时间紧，我们想请她作为你的代表，参与到实际工作中来。”

我告诉他们，萌萌已离开北京和她家中的实际情况。博士们连连摇头，说：“这样的人才不能参与我们的文化工程建设，太可惜、太可惜了！”

我能说什么呢？但是，转过头一想，我的徒弟们一个个都这样有出息，他（她）们都那么年轻、朝气勃勃，以后的路还长，我相信他（她）们不管干什么，都会让我这师父自豪的。

为此，我欣慰！

 （注：下面是送弟子李睿的两幅作品，自作诗《水滴》、行书《元史》）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送弟子李睿礼物 水滴.jpg：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送弟子李睿礼物 元史.jpg：

与萌萌合影留念：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与弟子萌萌合影.jpg：

李睿、萌萌说：“师父，我不想说再见！”

好一个兔君，文武双全，性格豪爽，还是一个海量。佩服！

李睿有酒量，每次都是我喝多少，她也陪我喝多少。

巾帼不让须眉耶！

月兄，刚才没看见你跟帖呀？周末愉快！

莫版，可不是嘛！

谢谢荣荣，也祝福你！

兔子大哥好！

“归”字在这里用的太恰当了。并且还含有更深远的意义。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