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的春节，是上山下乡运动后的第一个春节。

2月初，离春节还有十来天， 松树屯就开始忙活了。

副连长桂英带着几个女兵做“冰灯”。
他们往水里搀红墨水，蓝墨水，倒在脸盆和碗里，放在窗外冻成冰砣子。
然后，她们把不同形状的冰砣子拼到一起。
冰灯放着五颜六色的光彩，格外艳丽。

我去连部领工资。
一张办公桌，会计和出纳对面坐着。
出纳是北京青年，戴着一副很深的近视眼镜，大家叫她“眼镜”。
会计小耿是哈尔滨青年，爱说爱笑。
我把钱接过来，一张工资条儿裹着几张票子。
青年的工资，扣除伙食费12元，房管费3角，剩下19元7角。
“你倒是数数呀！””坐在一旁的文书小苗说。
数啥呀？她们倆数了好几遍了，还能多给两张？

我们的连长跟小苗的爸爸是老战友，对小苗格外照顾。
兵团连部的文书管收收发发，其实就是邮递员。
每天早晨，她把连队的报表，青年的信件带到团部。
然后，她把团部文件，信件和报纸取回来。

“有我的信吗？”我问。
小苗说：“天天打听信，烦不烦人？明天别来啦！”
我说：“明天，我保证不来。我们去鹤岗拉煤。”
“我也去！”小苗说。
我说：“你以为那是游山玩水哪？拉煤不是好活儿，贼拉冷！”
她说：“我坐舵楼子！”

第二天一早，小苗来了。不过，她没坐舵楼子。
我们一共四个人，靠着车厢板坐着。老猫吧哒吧哒地抽着烟。
他抽的不是香烟，而是烟叶子，东北叫蛤蟆烟，贼呛。
他故意气人，想把小苗赶到舵楼里去。
小苗说：“老猫，刚开了工资，你就没钱买烟啦？到了月底，你抽啥呀！”
老猫说：:“没烟了，我抽菜叶子！”
小苗向我求援：“你有烟卷吗？赏他一根！”
我说：“让他抽，抽一路，算他有本事！”
车在土路上飞快地行驶，北风呼呼的。老猫把烟头扔了。

在鹤岗装完了煤，老猫说：“咱们去撮一顿儿！”
小苗说：“你抽着烟叶子，还要下馆子？”
那时，鹤岗有六矿二厂，城市很分散。饭馆的菜质量不好，还特别贵。
老猫说：“咱们找个省钱的地方！”
兵团二师在鹤岗建了一个转运站。
那里的青年整天扛袋子，装卸火车，都是重体力劳动。
转运站的伙食好，还便宜。我有两个同学在那里。

事先，我就跟老猫合计好了，出去兜兜风，顺便看看老同学。
小苗也要跟车，我以为她是说着玩的呢。谁知道，她真的来了。
那时候，到城里吃吃喝喝，让连长知道了，有点儿麻烦。
我正犹豫着，小苗说：“你咋不早说呀？转运站，开车！”

桌上的菜很丰盛。除了司机，大家都用大碗喝酒。
我们天南地北地聊，山西，陕北，云南，内蒙。
各地的同学互相通信，啥都说。小苗听着新鲜，不断地插话。
不好！光顾说话了，不知道小苗喝了多少酒。她有点儿醉了。
上了车，我问她：“你是回连队，还是先回家？”
她说：“你怕连长发脾气？我还是回家吧！”

拖拉机在土路上颠簸，
她的脸像红红的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