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奶奶】之一【思念】

   电视系列片【舌尖上的中国】拍得真好。一档饮食节目搀和上浓浓的乡情和真真的亲情，看得人心里暖暖的。无论是新疆的馕饼子、烤羊肉，还是台湾的墨鱼子、糟鱼露，或者阳澄湖的大闸蟹与莲藕，千般美味的底味都是家乡的味道和家的味道。

   我想到了奶奶的味道。奶奶离我而去已经三十多年。可是，只要一想到奶奶，想到奶奶做的饭菜，我对奶奶的思念就变那么具体可寻。我会循着这饭菜的味道，又回到可久里22号的老宅院，回到饭桌旁，和小杰、大宝、二宝一起等着吃奶奶端上的高粱米水饭和飘着一层油的鸡蛋羹。

  【舌尖上的中国】讲述的是中国各地的知名饮食，折射出的是中国博大精深的饮食文化。我笔下的【舌尖上的奶奶】记录的是奶奶做的家常饭菜，写的是奶奶对我们孙辈的深爱和我们对她的无尽思念。

  思念不是一道菜，它是一坛用年与月酿成的酒。离开奶奶的时间越久，对奶奶的思念越绵长。奶奶的音容笑貌在记忆里愈清晰。和堂弟煲电话粥时，我会想起奶奶刚把他抱回家，用奶瓶喂他羊奶吃的情景。煮饺子时，我记得奶奶教的口诀：宽汤沸水，轻推慢搅。盖锅煮馅，敞锅煮皮。雨打纱窗，我好像听见奶奶在喊：“小莹子，去看看酱缸盖上没？”趴窗一看，哪里有奶奶？我的泪水就和玻璃窗上的雨水一样流淌了。

  今年我六十六岁生日时，儿子一家专门从北京回来看我。一见面，5岁的小孙子就跑过来奶声奶气地告诉我，他可想我了。稚子童语最是真。小孙子想念我。可这小小的人儿哪里知道，奶奶也在想念自己的奶奶呀。团聚是欢乐的时刻,哪能见眼泪？我偷偷抹去想念奶奶的泪珠，牵着孙儿的小手走进饭店，去享用儿子为我准备的生日宴。

【舌尖上的奶奶】之二【雪菜黄鱼】

  儿子为我准备的生日宴中有一道菜叫雪菜黄鱼。这是一道宁波菜。大黄鱼肉嫩味鲜少骨，自古有“琐碎金鳞软玉膏”之誉。雪里蕻咸菜，质地脆嫩，有一种特殊的鲜香味。用雪菜烧黄鱼，鱼肉嫩，菜香浓，汤汁乳白，鲜咸合一。

   往小孙子的碗里夹剔去刺的鱼肉，我又想起奶奶，想起奶奶做的黄花鱼。

   那还是五十年代中期。初夏里，偶尔爷爷会从西门外的鲜鱼行拎回两三条新鲜的黄花鱼。那鱼长不过六七寸，重不过半斤。爷爷说，这样大这样重的黄花鱼最好吃。

   我最爱看奶奶收拾鱼。洗鱼时，奶奶腕子上的铜手钏碰在瓦盆沿上，会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最爱听那声响。鱼放进黑瓦盆里，去鳞去鳃洗净后，奶奶把一双筷子伸进鱼嘴直探至鱼肚。她只是那么轻轻地一搅，再拉筷子时，鱼肠鱼鳔等内脏都缠在筷子上被带出来了。这些东西可不能扔，爷爷都埋在菊花盆里做肥料了。

   几次灌洗后，鱼肚子里洗干净了。奶奶把切成细粒的雪里菜梗、碎姜片和洗净的鱼子从鱼嘴塞进鱼肚子里。鱼肚子重新变得鼓鼓囊囊的。奶奶用熬化的猪油煎鱼至两面焦黄，放些葱结，烹上白酒，倒入清水，加盖小火焖烧。只要一小会儿，满院子的人家都能知道我家今天做鱼吃了。煮饭时，奶奶边念叨：“小鱼小虾，送饭冤家”，边多加许多米。她知道，因为有这几条鱼，要煮一大锅饭才够我们这帮馋猫吃。

   完完整整的几条鱼端上来，放在爷爷面前。大姑的三个孩子小牛、小霞、小燕、我和二宝围坐在饭桌旁。一双双小眼睛都盯着爷爷的筷头子。爷爷一口酒一口菜，细品慢尝，偶尔夸一句，今天的鱼煎得不错。酒喝至一半，爷爷好像才想起我们的存在。他夹起鱼，孙子碗里一筷头，外孙子碗里一筷头，孙女碗里一筷头，外孙女碗里一筷头，三夹两夹的，碗里只剩下鱼头了。爷爷让奶奶也吃。奶奶却只用咸菜下饭，她淡淡地说：“我嫌乎那鱼腥味。”

   几个鱼头被我们嘬得干干净净。盛鱼的盘子被我们舔得干干净净。我一点都不觉得鱼肉鱼头鱼汤腥。我就纳闷了，收拾时，奶奶不觉得鱼腥。做鱼时，奶奶也不觉得鱼腥，怎么到了饭桌上吃鱼时，她就觉得黄花鱼腥了呢？小牛、小霞、小燕和二宝，你们能告诉我吗？

晓寒姐：您好！这样称呼您不会见怪吧？以前我总是在您的网名后加上“版主”，感觉总有些生分，如果您介意的话，下不为例并请见谅！

读了您的《舌尖上的奶奶》，非常感动。您向表弟表妹们提出的问题：“我就纳闷了，收拾时，奶奶不觉得鱼腥。做鱼时，奶奶也不觉得鱼腥，怎么到了饭桌上吃鱼时，她就觉得黄花鱼腥了呢？小牛、小霞、小燕和二宝，你们能告诉我吗？”我想实际上是无需回答的吧，世上的奶奶、姥姥和母亲们的托词如出一辙，无他，皆因为无私的母爱！

奶奶烹饪蕴亲情，

千方百计为家亲，

做出鱼儿多鲜美，

却称嫌腥让他人。

【舌尖上的奶奶】之三【饺子】

俗话说：坐着不如躺着，好吃不过饺子。在五六十年代，除了过大年和家里来了贵客，寻常人家很少包吃饺子吃。我的爷爷虽然只是街道草绳厂的保管员，收入很少，却是一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所以每到端午节和八月节，我家除了吃粽子和月饼，还要吃三鲜馅饺子。不同的是端午节爷爷买回的是绿油油的韭菜。八月节买回的是鲜嫩的韭黄。

鲜鱼行里的鲜活对虾是论对卖的。两只三四寸长的对虾摆在干荷叶上被爷爷用手掌托回家。可能是因为价格不菲吧，从不近庖丁的爷爷会亲自摆弄着这对大虾。挑虾线、剥虾壳、剁虾肉，再与奶奶早已经准备好的猪肉馅、韭菜末、煎好的鸡蛋碎拌和。拌饺馅时，爷爷还真有些独门绝技。除了放豆油、香油、花椒水，他不放盐，而是放腐乳汤。黄黄的炒鸡蛋，嫩绿的韭菜末，油汪汪的猪肉虾肉馅，再撒上鲜红的腐乳汤，不要说饺馅散发出的鲜香味儿，就是饺馅盆里的五颜六色已经勾起我的馋虫了。

和面、揉面、揪剂、擀皮、捏饺子，这一应事情都不用他人沾边。奶奶的那两只手啊太能干了，半个时辰不到，一盖帘又一盖帘的饺子包好了。一盖帘上的饺子捏的是细碎花边，那是第一锅下给爷爷吃的。一盖帘上的饺子捏的是荷叶花边，那是第二锅下给我们几个孙男孙女吃的。第三盖帘上是挤饺子，那是最后奶奶自己吃的。我知道第一锅饺子一兜肉最好吃。最后一锅嘛，因为奶奶加了太多的大白菜，几乎成了只借点肉味的素馅饺子。

过大年时，当老师的二叔二婶从外地回来了。大年夜，全家包猪肉酸菜馅饺子吃。奶奶又故伎重演，包了肉含量递减的各类饺子。二叔二婶是何等人物啊，很快就发现了奶奶的秘密。他们干脆夺了奶奶下饺子的权力，非让奶奶上桌和爷爷一起吃头锅饺子不可。在灶前，娘俩个你推我拽的抢饭勺子。可是奶奶攥着饭勺子就是不肯撒手。最后二叔气哭了，奶奶才被二婶推上炕挨着爷爷坐下。

二叔和二婶下饺子时，这个盖帘上拿一些，那个盖帘上拿一些。饺子煮熟端上桌，夹这一个可能是一兜肉，一咬满嘴流油。夹下一个可能是一兜酸菜，只有一点点肉味。头一次这样吃饺子，我们几个孩子只觉得新奇好玩，筷子在盘子里翻来挑去，专门找肉多的饺子吃。奶奶却吃吃停停，给这个剥蒜，给那个倒酱油，她再等。

最后一锅饺子端上来，饺子汤也盛好端上来时，我们早已吃饱下炕玩去了。爷爷喝罢饺子汤也已在炕头躺下。桌上只剩下奶奶与二叔二婶。二叔和二婶知道奶奶在等他们，就特意留了些一兜肉馅的饺子最后煮。他们把刚出锅热乎乎的饺子夹到奶奶的碟子里，倒上腊八醋，非要看着奶奶吃。奶奶要是不吃，二叔就假装生气，说以后再不回来过年了。奶奶与二叔二婶连说带唠的，饺子吃到很晚才撤桌。

那一年我九岁。五十七年过去了，因为抢着煮饺子把二叔气哭了的情景却至今记忆犹新。奶奶与二叔都已经过世。二婶还健在。那年那月的那顿饺子可能她也很难忘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