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山张庄的枪声
耕野
在安徽泗县长沟镇西三里的汴河北岸有一个村庄叫灰山张家。据传，张姓人家是从灵璧县虞姬墓西北的三山南面的小张庄迁来的一支。至于何时迁来，无从稽考。因为张姓人家定居在灰山西坡，故名灰山张家。
灰山本无名，之所以叫灰山是因为此山盛产优质石灰。相传，在北宋王朝修建东京汴梁城（开封）时，朝廷四处寻找质量上等的石灰，把方圆千里的山石都分别烧成石灰运到京城进行质检对比试验，其方法是把同等重量的石灰和水按一定比例混合酵开后和成石灰泥，再用石灰泥黏砖垛子，待石灰泥干燥后，用手捏住最上面的一块砖用力提起，看哪座山上的石灰黏起的砖块最多。经过反复对比试验，灰山的石灰泥质量从众多的石灰泥中胜出：灰山的石灰泥能黏起七块砖，其他的最多只能黏起五块。于是，朝廷就把修建东京汴梁城墙所用的石灰选在灰山烧制。那时，灰山来了大批开山的人，他们一边日夜开采石头，一边券土窑装石头烧石灰。据说，满山共券成72座石灰窑，烧出大量的石灰从灰山经汴河船装运往东京供建城使用。据老人讲，在灰山的西面，宋时为装船运灰方便还开了一条南北河通到山下，这条河虽然早已涸为良田，但在山西南时庄胡姓人家的门前尚有旧迹可寻。在七十年代的全国农业学大寨运动中，生产队上山挖黑山土积肥养田时，挖出了好多石灰窑址，发现那时烧窑的燃料尽是草木，因为挖出的草木灰是最好的证明。这就无形佐证了灰山那一段非同寻常的采石烧灰的不朽历史。
据说张姓人家迁来灰山时，这里早有王姓人家居住。王姓人家依势欺生，说张姓人家在这里没有祖坟，没有根，是漂泊来的浮萍草。张姓人家觉得理亏就从灵璧县老家小张庄连夜破开一座祖坟，把一位女祖的棺材抬到灰山安葬，这就是现在灰山南坡高大的张姓祖坟。扎了根的张姓人家因为从此子孙兴旺，人口众多，外面就把这个小山村叫做灰山张家了，并且一直延用至今。现在全庄约有600口人，王姓人家约占2%。
灰山张家旧时属灵璧县四河乡（南临汴河、北至濉河、西到唐河、东靠虹灵沟）。从长直沟（长沟）以西至虞姬墓以东，汴河以南属泗州管辖，汴河以北归灵璧县管辖。老百姓常说，以前，我们这里，河南是州地（泗州地），河北属县地（灵璧县地）。
在民国时期，灰山张家有一大户人家，户主叫张佩湖。张佩湖娶妻两房，长房王氏，本地柳树园庄人，生子张殿凯；二房×氏，江苏大李集人，生育两子，长子张殿英、次子张殿杰。张佩湖家有良田百顷，号称张半湖（指灵璧县三山以东湖地，他占一半）。张佩湖的三个儿子，长子张殿凯自幼在外混人五，十二岁时曾因骗长沟东北高圩庄财主高大先生的马卖被家人砸上脚镣，束其野性。成人后，精明能干，在灵璧县城开几爿店，生意兴隆，出过票子。在外交上，仗义疏财，广结朋友。从灵璧县的县太爷、县参议到土匪流氓，他几乎都能通吃。据说，旧时本地上马铺有一裴姓人犯事被抓，且是死罪。因为裴姓人是张殿凯的亲戚，他竟然能找到时任安徽省第六区行政督察专员兼泗县县长及第五战区第五游击司令的盛子瑾说情，把亲戚放了回来，且一生平安。张庄自从有了人五张殿凯就没被土匪抢过；次子张殿英是位教书先生，后任国民党虞姬乡乡长；三子张殿杰在家务农。弟兄三人分家时，张殿凯凭借自己的实力把上湖的一等好地都掐下留给自己，两个弟弟分到的都是下湖薄地。小弟俩尽管心存不满，但只能附和。
没想到祸起萧墙。灰山张家的平安的天空被六先生一语打破。那年因为六先生出底，在车屋看牛的张佩雨的儿子大副子怀抱一棵枪睡着了，土匪上前抢走了大副子的枪支。次日，张佩雨找到张殿凯说，我家的枪昨晚不知被哪股土匪抢去了，请你帮助我找找。张殿凯闻听骂道，这哪个龟孙子胆倒不小，竟然抢到俺的头上了。老雨爷，你放心，这枪我一定替你找回来！张佩雨当时千恩万谢地说，这事就全靠你啦！时隔几日，一个土匪在晚上吓得挤尿猫尿真的把枪送来了，见到张殿凯直磕头求饶。枪找回来后，张殿凯对张佩雨说，老雨爷，你的枪我给你找回来了，你得给我几个钱，我好请一场酒蒙蒙人家的情，不然我的面子也不好搁！张佩雨说，那是谁抢的啊？张殿凯说，枪我给你找回来了，这事你就不要问了。张佩雨说，要请叫冬至子（六先生乳名）请，底是他出的，我不请。张殿凯说，老雨爷，你这话就说得不在理了。底虽然是六先生出的，可他的家里吃上顿，没下顿，连锅都快揭不开了，他拿什么请啊！张佩雨说，这事我不管，反正我不请！张殿凯说，要不，你就送我几个大烟泡子（张殿凯抽大烟）。不然，这枪暂时不能给你。张佩雨说，行，那就先放在你这吧！张佩雨说着走了。一连多天，是长是短，张殿凯也不见张佩雨回话。张殿凯在一气之下把枪还给了土匪。这事使张佩雨从此对张殿凯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张佩雨找到张佩湖说，你看你家拉柱子（张殿凯乳名），把我的枪找回来拿去卖钱买大烟抽了。张佩湖闻听气着说，这个该死的东西，得给他弄死！张佩湖虽然说的是无意，可张佩雨却听得有意，他以为张佩湖真的同意要他把张殿凯弄死。于是，张佩雨就勾结土匪头子戚***在酝酿着一个血腥的复仇计划。在一个秋天的夜晚，月明星稀。几个土匪来到灰山张家。张殿凯的住宅座南面北，三间前屋，三间堂屋，盖有两间东偏房。西边的院墙内有一棵大槐树，枝桠伸到了墙外。张殿凯的前屋大门插上了，睡在堂屋的凉床上，门敞开着。已经是下半夜了，土匪趁着月光把绳子拴在了西墙外的槐树桠上，然后顺着绳子上树、翻墙来到院内。一个土匪把枪口抵住正在熟睡的张殿凯的脑门叩响了扳机。顿时，睡在内室的张殿凯的夫人听到枪响说，毁喽，俺家家败喽！说着来到丈夫的床前，只见鲜血染红了张殿凯的白色睡衣。尽管她呼天喊地都无济于事。土匪早已跑得无影无踪。这就是来自灰山张庄的第一声枪响，这声枪响夺去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时隔三年，灰山张家又响起了第二、第三声枪响——
张殿凯被打死后，他的子舅桃园庄×××到虞姬乡找到了张殿凯的三弟张殿英说，我姐夫的这个仇你得负责给报，不然，我不愿意你。张殿英时任灵璧县虞姬乡乡长，这仇，他嘴里说不报，可实际上心里早已怒火中烧，俗话说“兄弟如手足”，他的大哥被张佩雨花钱买人打死，这个仇他焉有不报之理？于是经过精密策划，在一个深夜，来自虞姬西南部的一帮土匪来到了灰山张家。那晚，是张佩雨在车屋里睡，也是看牛。土匪见到后一枪打死了正在熟睡的张佩雨。同时，另一些土匪已经翻墙进院，弄开门来到堂屋。这时，张佩雨的儿子大副子被土匪吊在梁上，土匪用火把烧燎大副子的裆部，逼迫他交出家里的洋钱。大副子被烧燎得鬼哭狼嚎，不得不说出家里洋钱的藏地。土匪把洋钱弄到手后在大副子的肚子上放了一枪，当时肠子都淌出来了。就这样，张佩雨爷俩在这夜同时毙命。仅留张佩雨的儿媳妇和两个孙子——书经子与小顶子。后来，书经子外出杳无音信，多年下落不明。从此，张佩雨的儿媳妇与孤儿小顶相依为命，艰难度日。
实际上，张佩雨弟兄四人，他有三个弟弟，即二老虎、三老虎、四老虎。除三老虎一家逃荒迁居南乡裘集外，其他弟兄三人都在老家灰山张家。二老虎的独子叫张殿强。张殿强平时对四叔四老虎一家明赖暗讹，使四老虎对他极为不满，且暗藏杀机！有一天，张殿强在门外打草苫子（草帘子），打好后往草苫子一歪睡着了。胸藏杀机的四老虎看到侄儿睡在草苫子上，他走过跟前使劲咳嗽一声，张殿强没有反应，回过头来走过去又咳嗽一声，张殿强还是没动。当四老虎确认侄儿睡熟后，就拎起邻居家木匠正在打扶大车使用的油锤向张殿强走来，他抡起油锤照张殿强的头上砸去。张殿强当时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俗话说“害人如害己”。这话就应在了张佩雨和四老虎的身上。张佩雨父子因害张殿凯而命丧黄泉。四老虎的儿子看到自己的父亲用油锤砸死张殿强后，吓得一条绳悬梁自尽！不久，张殿强的两个闺女也相继病死。从此，四老虎和二老虎全家绝户。大老虎张佩雨剩一个孙子支撑门户。唯有三老虎远离家乡，获得保全。
解放后，张殿英家被划为地主，因为替兄报仇，因有勾人打死张佩雨父子嫌疑而被判长刑死于狱中，有子训广和三个女儿，现儿孙满堂；张殿凯有三个儿子训政、训全、训德也是子孙满堂；张殿杰有两个儿子，训仁、训亚和两个闺女，更是枝叶繁茂！
灰山张家——这遗落百年的枪声被记忆捡回，这勾心斗角的血腥被重新回放。这枪声、这回放会给今人留下怎样的启迪呢？！
２０１３年７月7日写于泗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