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刘三杳如黄鹤,大伙儿一味埋怨的情绪丝毫无助于解决实际问题。李贵叼根烟笑了又恼,恼了又笑:“嘿哈哈,喔熊人,嘿哈哈,喔熊人。”
别人笑不出来,也只有他李贵了。李贵说:“每人先拿十块钱,买粮。”
他见没人呼应便冷了脸,从不完整的齿间轻轻挤出一个字:球。他再瞟大家便再扭脖子,还是那个字:球。
李贵上学期间就有些名气,当时一位从乡村学校调至县城的校长一口气授他三顶桂冠:“娃王”“娃根”“娃先人”。老师干脆用其所长,让他当学生班长,效果不错,只要他在其他调皮捣蛋的学生都得老老实实。这种“歪人政治”要比时下一些地方用歪娃当村长,工厂用刺儿头当班长的情况早十多年。
我相信当时是李伟国不够坚强的肠胃迫使他附和李贵:“对对,大家掏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其他人不甘解囊却又无奈,我记得当时是钱明江最后一个极不情愿地摸出两张五元票:“弄的是啥熊事情嘛!”
钱明江两年前高中毕业,下乡前在家找得到临时工时干临时工,没临时工可干时在河滩敲石渣卖钱。
有了东西撑肠裹腹我们遂义无反顾躬耕稼穑了。我干活舍得力气,那天晌午我起完了圈。起圈就是把牲口踩踏得很瓷实的粪挖开,用人力车推出,再拉生土垫上。
我疲乏不堪地躺在饲养室大炕上,饲养员看我干活实在就在旱烟锅里装了烟递给我。我不抽烟但我还是把那一尺长的烟杆接过来,我视饲养员递烟姿态为一种赏识一种褒奖。因为李贵钱明江他们得空儿抓社员的烟杆抽烟,抽完了还要偷偷从人家用猪尿泡缝制的烟沫袋里狠抓烟沫,搞得社员见了知青都把烟杆收到后腰带上。一袋烟下去,我的体力有些恢复了。
“叶子咋样?”饲养员问。
“好。”我说。
“刘三最爱抽这叶子。”
“刘三就住这儿?”
“这是他的被子,我这里有热炕,有叶子,有熬好的酽茶,你也来吧。”
这时我听到我们知青窑隔壁的孩子喊我的名字。饲养员喝一声:滚!但那孩子还是叫着我的名字进来了。
“我来叫沈云平,沈云平,有人在你们院找你呢。”
“谁?”
“不知道,象是外村来的知青。”
李贵先回到院里。看来找我的人认识李贵且与其义气相投,而我还不知来客姓甚名谁?李贵叫他三毛,三毛在我们邻村插队。我跟他的一面之交是那回我的一个菜农同学在县城卖菜,我正蹲在边上,见一个老气横秋高视阔步的家伙。我的同学跟他打招呼,那人一扬手,胳膊上的衣服搭上肩,蹲下来抓西红柿“扑哧”“扑哧”吃一通,完了一句话没有,走人。这就是三毛。
李贵说:“这熊人,三毛都来了还不去烧火做饭。”
今儿该轮李贵的。我不计较,身在异地我渴望友情渴望朋友,即使三毛这样的。馒头是现成的,烧一锅面汤就是了。
第二天李伟国说;“接着打牌吧,都不许上工。”
“队长骂哩。”钱明江说。
“不管喔事,日烂了全当掼散咧。”李贵粗野地说。
梅雨白了李贵一眼,她是知青中唯一的女性。梅雨不时和李伟国打打闹闹,李贵心里不服,他寻机掰住梅雨手腕子佯做教她出牌,却被梅雨一把推开。梅雨是个高高胖胖的女孩,眼睛大而亮,但反应有点迟钝,嘴也不利索,否则那阵势李贵会落得不尴不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