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本方式查看主题 - 中国知青网 (http://zqbbs.5ijt.cn/index.asp) -- 散文小说 (http://zqbbs.5ijt.cn/list.asp?boardid=7) ---- [原创]毒 性(下) (http://zqbbs.5ijt.cn/dispbbs.asp?boardid=7&id=80180) |
-- 作者:蔡应律 -- 发布时间:2012/8/28 20:08:00 -- [原创]毒 性(下) 毒 性(下) 蔡应律
拧好三根牛鼻绳,老闷队长拿它们左比右比,甚为满意。老闷队长拧牛鼻绳有一手,队里用的牛鼻绳全是他拧的,别人拧的他看不上。 从大马桑树的浓荫下走出来,老闷队长有点心神不宁。想起大田里的虫害,想起那农药和二杆子夯头,不免心里发毛。他背了手朝村南头走去,三根牛鼻绳在他屁股上一打一打的。 一眼瞥见冯丁丁在晒场围墙的门洞下面忙活,走过去,见他在鼓捣队里那辆破架子车,问他弄这个干啥。 “修好了,拉人用。”冯丁丁说,说时头也不抬一下,兀自鼓捣他的。 “拉啥人?”老闷队长好生奇怪。 冯丁丁不开腔,扔了榔头顺过气枪给轮胎打气,百忙中还不忘腾出手来推一下滑下鼻梁的眼镜。 “小狗日的!”老闷队长踢轮胎一脚:“问你,拉啥人?” 冯丁丁直起腰来,眼镜又滑下来了。他用下巴朝大田里一指,说: “拉啥人,拉他啊。” 老闷队长看一眼烈日下的大田,立即就明白了。 白晃晃的阳光下,葱绿的大田里,夯头那二杆子正赤裸着身子在大张旗鼓打药,打1605。说大张旗鼓,是因为他看上去好像是在跟谁赌气,左手抽风般快速按动压气杆,右手中的喷雾头便喷出来滚滚浓雾。滚滚浓雾形成一道美丽的彩虹,圣光般罩在夯头的头上。 “拐了!”老闷队长一跺脚:“你还真让他打!” “他那样凶,我敢不让?”冯丁丁说。又一指墙角处:“你看,口罩、手套,连他那身衣服,全都扔在了这里。我本来……” 冯丁丁还想说,夯头实在要打,他就叫他起风了才打,人站上风头,会安全些,他不听;再后来,又叫他倒退着打以避毒雾扑身,他还是不听,还呛白说巴掌宽的田埂上昨个倒退!想让老子跌成泥母猪嗦? “算了算了,”老闷队长烦躁地直摆手,“干脆说,眼下咋整?” “咋整?还能咋整?”冯丁丁说,“等着上医院呗。” 冯丁丁“上医院”三个字才说完,就见大田里只剩了那一片美丽的彩虹。 圣光还在,人却不见了。 两人乃扔下话头直奔那彩虹而去…… 夯头倒在田里,嘴流涎水,小腿肚上的肌肉一抽一扯的,且在脸上、身上落满了青虫。 冯丁丁俯下身去抹掉夯头脸上的青虫,努力耸起鼻梁,以便将眼镜推高点,同时掰开夯头的眼睛一看:瞳孔缩小,典型的1605中毒。 老闷队长掐住夯头的人中,一眼瞥见脚边一滩青苔般纯绿色呕吐物,心里一沉,就知道这家伙已断粮数日,发给他的20救济粮早吃完了。 幸好田里水浅,盖不过脚背,夯头也不是朝前仆倒,而是仰面倒下的,后脑勺又正好砸一窝壮实的秧苗上。秧苗砸趴了却垫高着他的脑袋,浅浅的秧田水才没有置他于灭顶。 由冯丁丁帮衬着,老闷队长费了一包子劲,才把夯头背到背上,然后喘着粗气背出大田。冯丁丁挎着喷雾器材小跑着跟在后面。 好不容易才把夯头弄到架子车上。 “这狗日的!”老闷队长恨恨骂道,“饭都吃不饱还死猪样重!”一面骂着,躬起身子拉上辕杠就要走。 “等等。”冯丁丁说,顺手从晒场北角的牛饲料草垛上拖了两个谷草把,抖散后硬塞到夯头身子下面,又朝轮胎踢了两脚,发觉左侧气打得太胀,乃将气门螺丝松开一点,放掉些气,才和老闷队长一道,拉了车子朝公社卫生院跑去。 “小狗日的,”老闷队长说,“还是你想得周到。” 夯头死是在一个半月以后。 可以说他死于这次中毒事件,也可以说不是。 经抢救夯头好歹拣回条命来,拣回条命来就开始又哭又笑,且不分白天黑夜血红着一双眼睛满田坝乱跑。不哭不笑时就唱“在北京的金山上”,唱“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 村里人都奇怪,一辈子没听他唱过歌的夯头,咋就唱上了呢?唱上了却又只会唱这么一句两句,并且“金色的太阳”后面,“多么温暖多么慈祥”一句念不清醒,念不清醒就在喉咙管里囫囵唱,听上去像是溺水之人在冒泡泡。 都认为这夯头的脑子坏了。打卦坪出了个疯子。 夯头孤人一个,爹妈和一个兄弟都在食堂化时死了,有个姐姐嫁给了邻村一个瓦匠。但其实夯头数年前有过一个媳妇的。那女子有一点智力障碍,皮肤粗糙,毛孔很大,有一副厚厚的嘴唇,从邻村嫁过来时已怀有五个月的身孕,也不知是谁作的孽。因为家里实在太穷,那女子没有一件像样的衣裳做嫁衣,过门那天,是借了邻村女知青的一件花格子衬衣穿在身上被送过来的。人们都还记得,那件女知青的衬衣嫌窄,下面两个扣子没有扣上。便都说,这夯头要当现成老汉儿了。却不料,夯头现成老汉儿没当成,那女子嫁过来才几天就跑回了娘家,再不回来。夯头去叫过两回,还告到公社上,由公社干部陪着去做过工作,终因夯头当初一分钱的彩礼都没出过,嘴头子软,叫不回来。再后来,就听说那女子连人带孩子嫁到了安宁河对面。 幸而有个姐姐。姐姐对夯头好。姐姐来流眼抹泪守他几天,他便安静几天。人们看见,那几天里,姐姐搂着她这个疯了的兄弟,顺脊梁骨摩挲他的背脊,一下一下地,如摩挲一只小猫,嘴里则只是“你啊,你啊”地喃喃着,似乎永没有尽头;夯头则任随姐姐摩挲,不扳不跳,歌却要唱,并且冒泡泡般反复唱的,就是“多么温暖多么慈祥”这一句。在姐姐怀里,夯头把这一句唱得清楚多了,却又因为在两个“多”字上实在太过用劲,而听上去像是在跟谁发狠、斗气。跟谁发狠、斗气呢?姐姐问他,他又不说,只是唱得更加地用劲,并伴以夯地般一下一下的跺脚,因而听上去就愈是在斗气、发狠。姐姐便不再问,只一个劲地摩挲,并有一句没一句地“你啊,你啊”…… 但姐姐也不能一个劲地一直摩下去。姐姐一走,夯头就又是哭又是笑,且白天黑夜血红着一双眼睛满田坝乱跑。 这样,夯头的死,也就是必然的了。 死前两天,冯丁丁曾建议老闷队长弄他去精神病院,老闷队长也觉得只有走这一步了,还到公社上去开了送夯头去精神病院的证明,却不料没等到第二天上路,当晚夯头就死了。 人们都记得,那是夏日里一个月亮很圆的夜晚。上半夜狗叫得很密,到了下半夜狗就不叫了。第二天早晨,人们发现夯头死在村子南头那条盲肠也似的小水沟里,一头一脸糊满了大红油漆,看上去很是吓人。也不知道那大红油漆是打哪儿来的。 |
-- 作者:闯北走南 -- 发布时间:2012/8/28 20:42:00 -- 太可怜了,活活送了自己一条命。 |
-- 作者:枪神 -- 发布时间:2012/8/28 23:56:00 -- 在那个年代为了给庄稼打农药,因为防护用品基本没有,所以很多人中毒甚至丧命。 |
-- 作者:龙行天下 -- 发布时间:2012/8/29 8:30:00 -- 强行撒药终倒地, 救活也傻没脾气, 短暂生存没多久, 最后还是真倒毙。 |
-- 作者:麦田新绿 -- 发布时间:2012/8/29 14:50:00 --
农药中毒诚可惧 误入歧途害更深 |
-- 作者:蔡应律 -- 发布时间:2012/8/29 23:21:00 -- “误入歧途害更深。” 是读懂了这篇小说。谢谢! |
-- 作者:穆怀书 -- 发布时间:2012/9/4 23:25:00 -- 误入歧途害更深,有道理。可怜的农民伯伯就这样被无知夺去了生命。无知更可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