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明光
-- 发布时间:2010/6/10 8:38:00
-- 〈二连文学〉我的四合院 (3)
我的四合院 (3)
七奶奶的线装书
七奶奶的牙全掉光了,满头银发,那双大眼睛仍能折射出她年轻时的美丽,60多岁竟是双大脚,可想而知,当年她一定是个新女性!
全院的大人孩子都这么叫她七奶奶,但谁也说不清她的身世,从她家那些堆积如山的线装书就能猜得出她出身书香门第,屋里那点空间,竟有二个大书架子,那些书把横板都压弯了。古旧的书桌上摆着一对青花大磁瓶,后来听七奶奶说那是一对清代的瓷瓶,是她祖辈儿上传下来的。
七奶奶住在大北房西边的耳房,有个女儿在外地工作,逢年过节才回来,老伴早就过世了,就七奶奶一人过。
屋子前边是那回廊,大窗户下,三颗老丁香盘根错节枝繁叶茂,把月亮门严严实实遮住了,树下一张石桌一对石凳,一个厚厚的坐垫放在石凳上,这是七奶奶每天读书看报的地方。每年进入5月,老丁香的枝头被串串的紫丁香全都压弯了,到了晚上,那浓郁醉人的花香便弥漫在整个院落。
七奶奶在大院边上栽了几棵蓖麻,没想到这蓖麻竟长成小树般高,到了秋天果实累累缀满枝头,这回有我们男孩儿玩的了,拨开一粒粒带花斑的蓖麻子,用铁丝把它们串起来,用火柴点着第一颗,冒着股股青烟,听着蓖麻子毕毕剥剥叫起来,看着火苗由蓝色变成红色,一个接一个直烧到最后一粒,变成一串焦炭,这游戏在我们男孩儿中百玩不厌。
最操心的就数我妈了,因为玩火,我跪了多少次搓板已经没数儿了, 但本性难移,兜里只要有二分钱,第一选择就是买盒洋火,火柴划着后噗的一声,带着那股硫磺味儿、腾起一股蓝光、盯着火苗慢慢烧到指尖,烫手了才扔掉,真好玩,现在想起来也还兴奋。
那时候玩火是我们男孩儿的专利。我们院全是那种老房子,每年冬天都要糊窗户纸,二三年就要糊次顶棚,窗户棱子全是木结构,遇火就着,大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玩火达到顶峰,就是破四旧了,那可是玩大火! 66年7、8月,红卫兵一拨一拨的来到院里破四旧,什么封资修呀、反动书刊、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呀、等等等等众多条目全被列入四旧之内,处置最有效、最快捷的方法就是大火烧!
我们这帮毛孩子高兴坏了,那种氛围就让我们发疯,有种上房揭瓦、登天造反的兴奋。砸呀、烧呀,煽风点火,跟着大哥哥大姐姐屁股后面,只要他们一点头,这些活儿都是我们干,大院中央堆起了小山样的高高书堆,一声令下,火苗窜起,直烧得天昏地暗。
以前大不了烧烧蓖麻子,玩玩砸炮、春节放点儿小鞭儿什么的,这冲天大火可就不一样了,心潮起伏,有种参加革命的自豪和光荣。玩火的感觉真好,哈,这么大火,也不用跪搓板了!
院里数七奶奶的书最多,我们一个接一个、小跑儿着,从她家里往外抱,书架子上的抱光了,再抱箱子里的,不知道这些书是什么年代的,更不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东西,净是些毛笔抄写的本本、折页、八开的、十六开的,大部分都是线装的,那些个字画卷轴无一幸免,全让我们给抱了出去。
烧呀烧,大火冲天,烈焰熊熊,烤的我们往后退,从老远的地方往里扔,天气本来就热,大火烤的一群小伙伴脑门子上全是汗。升腾的热浪将纸灰冲上天空,再纷纷落下,院里的房上、地上、树叶子上、我们头上身上、满满的铺了一层。
哗啦啦!只听二声脆响,我们全都一愣,原来是七奶奶的二只青花大瓷瓶变成了一地的碎片,没错,那青花大瓶上是一组仕女出游图,我们都不喜欢那上面的人物,那女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鼓鼓的,嘟噜着肉,头发梳的立起来,一点儿也不好看,典型的才子佳人,四旧!
我仍然记得七奶奶站在边上,张着嘴,因为没有牙,好像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说,像是嗫嚅着自言自语,那双大眼睛充满了惊恐和无奈。
心中的七奶奶,那双大眼睛老是充满了慈祥,即使春天我们去折她的丁香花,她也是笑着阻止我们。那天七奶奶的眼神,被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记忆里。
六团二连;林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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