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战友

    二连的兄弟姐妹们，还能认出来吗，这是谁？
    是的，是杨德昌。我也是这几天整理书房，从一个笔记本里找出来的。
    还记得他的模样吗？五短身材，浓眉大眼，一个大鼻子，长得很壮实。说不上帅，可挺耐看。腿有点罗圈，那时邬国康还跟他开玩笑，说他幼年尿布裹得太厚。说话常常期期艾艾，可我总记得刚到兵团时，在荆笆棚里政治学习，他往往自告奋勇给我们读报念文章，挺顺溜的，抑扬顿挫很有味儿，不知怎么一开国语就易卡壳。我们都喜欢叫他昌昌。
    肯定有许多人，尤其是北方的战友，已想不起来了。他在二连，是一个为人处事都很低调的人。但他是一个好人哪，他从不挤兑人，对别人的挤兑也不计较，一个很会关心人、乐于助人的人。
    和他一个班耽过的人都有这体会，班里谁病了，在跟前忙碌的往往是他，嘘寒问暖，端汤送水。病中寂寞，他会耐心地坐在你身边，脸上笑眯眯地陪你聊天、解闷。
    我曾和他一个班，俩人在一条炕上铺挨铺。那天熄灯了，但肚子饿得睡不着，俩人悄悄聊天。他无意中提到有个舅舅—不知是真舅舅，还是隔壁舅舅—在牙克石，早知道在这儿要挨饿，真不如当初去投奔他。我说：现在去也不晚。“对，我有他的地址，明天就写信，我和你一块去。”第二天，他还真写了封信，但以后就没下文了，也不知他舅舅回信了没有，他也再不提牙克石了，我怕伤了他的自尊心，没敢再问。呜呼，我俩做了个小鸡炖蘑菇的美梦，醒来后还在这沙窝窝里就着咸菜啃窝窝头。
    有一段时间，他分在朱建铭班，朱建铭说话也有点结巴，再加上一个潘新盛。可班里又有三个说话特别溜，薛春华、猴哥、黑小，这几个人在一起那真热闹。争个事情，那边三句话都说完了，这边却一句话还没打上句号。一天休息时，猴哥又拿杨德昌开玩笑，平时老笑眯眯的他那天心头大概有事，被说烦了，突然眼睛一瞪，大喝一声：“你不要神滞捂滞的！”猴哥楞住了，长这么大，没听说过这词，什么意思。我们几个海宁老乡在边上乐开了。土话“洋”说，与“ji”的故事异曲同工，你哪能懂啊。我只好含糊地解释“就是胡说八道利令智昏的意思。”昌昌大概也觉察自己这句创造性词语的独特性，也“扑哧”一声乐了。
    杨德昌的性格并不内向，在要好的朋友间话也挺多。他喜欢唱歌，虽然歌唱得不咋的。平时走在路上，或独自干活，嘴里老在哼哼。不知是会的歌不多，还是特别喜爱这首，你听，他又在哼唱“哪恁囡，哪恁囡，喜儿、喜儿，你在哪里？…”。他无意识地自娱自乐，偏让那帮灰小子们有意地听去了，于是一个新的绰号不胫而走。那天，别的排的一个男生跑来找人“哪恁囡呢？”，“谁？哪—恁—囡—”，我一下也明白了，真是帮灰小子，有这么糟践人的。但昌昌知道了，只是宽容地笑笑。
   原先，谁也不知他有病。一天傍晚，聊天中说起中学里学外语，不知谁提议：比一比，谁记住的英语单词多。昌昌来劲了，school、class、classmate…，大伙儿都挺佩服他英语基础扎实。他还在滔滔不绝，猛的一个单词卡住了，他蹙着眉苦苦地想着，突然，眼球直往上翻，嘴角流出了白沫，人直直地往后倒。我急忙抱着他，几个人七手八脚把他放平在炕上。医生来了，检查了一会儿，说是癫痫病，过会儿会好的，配了点药并嘱咐不能受刺激，不能过分累着。从那次，我们知道他有病，工作上尽量照顾他，好在这病在连队时不多发。
    这张照片是慰问团来连里时照的，杨德昌嫌浙江发的棉大衣像“道袍”，特意跟北京战友借了一件大衣，戴上连长的帽子，留下了这个影。拿到照片后，他兴冲冲地跑来给我们看，邬国康夸他照得好，像个老干部，他脸上都乐开了花，郑重其事地给了我一张，说留个纪念。没想一语成谶，这张照片真成了他给我永久的纪念。
    返城后，我跟他失去了联系，经多方打听，只知他在余杭瓶窑工作。三十周年的聚会上，杨兆雄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听熟悉的人说，杨德昌已离我们而去了。我请他帮助详细了解一下，后来才知道，昌昌最终还是因老毛病而招致不幸的，癫痫发作时，不幸跌落河塘淹死。
    昌昌，我的好兄弟，我一条炕上的伙伴。我不会忘记你的。

知青好伙伴，

睡觉铺相连，

病魔夺生命，

至今也怀念。

亲密战友杨昌德，

与邻为善助人乐，

留下当年矫健影，

可叹仙去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