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本方式查看主题 - 中国知青网 (http://zqbbs.5ijt.cn/index.asp) -- 散文小说 (http://zqbbs.5ijt.cn/list.asp?boardid=7) ---- 宝子哥 (http://zqbbs.5ijt.cn/dispbbs.asp?boardid=7&id=1378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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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陆鹏九 -- 发布时间:2009/2/7 15:36:00 -- 宝子哥 宝子哥 陆翀 题记 我的这一篇小说,情节基本属实;偶或虚构,也只是出于穿插、表达的需要。 谨以此献给我的宝子哥,献给曾经和我朝夕相处的父老乡亲。 一 炕,热烘烘的,潮热。多时不过火,乍猛一烧,都是这样。后背,粘粘地,满是汗,还觉见几个虱子在游窜。宝子哥特别想要翻个身,挪挪窝儿,可是,他不敢——昨天后晌,被冻土块儿砸断的右腿,此刻紧紧地缠着喷上烧酒的布带子,紧绷绷地,一憋一憋地疼得钻心;身上也实在没有那个劲儿。喝一气凉水,兴许舒坦些。女儿花花就蜷缩在脑头前,她睡熟了。宝子哥心疼这孩子累了一天——自己用舌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咂摸咂摸嘴,咽了口唾沫,没忍心惊动她。 窗外,满是清亮的月光。这座后大套常见的农家凉房(口里叫堆房),眼下,还没来得及收拾,就成了宝子哥的病房。屋子里,堆放着杂七杂八的什物,高低错落,满满当当。杂七杂八的什物上面,落着一层尘土,厚厚的,匀匀的,看得分明。窗格上,几处破落的窗户纸,在初冬的冷风中,呼嗒呼嗒地扇打着,划破夜的沉寂。估摸着时辰,咋也到了后半夜,却没听见鸡叫——是鸡还没叫呢,还是自己将将迷糊了一阵儿?——宝子哥寻思着,越发精神了。 脑头前,花花睡得很沉。真难为她小小年纪——过了年,虚岁才十六,——就死了娘,早早的拉扯起这么一大家子:要照料三个弟弟——紧挨着排的三个不大大的猴娃娃;还要侍弄着养猪喂鸡没完没了的活计……现而今,还得看护我这个断了腿的不中用的爹!里里外外……嗨!可怜见的,这四个没娘的娃娃!眼下我这个当爹的又……宝子哥不由得鼻子一酸,热泪夺眶而出。他没有抬手去擦,任凭泪珠儿和着汗珠儿在脸上滚淌,从腮边流到耳后,又滴湿了枕头。 老古人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宝子哥想,如今让他赶上的,怎么偏偏就总是那个“福兮祸所伏”?——他的所有的不幸,都缘起于分红挣下了几个钱,高高兴兴迈出的“拉破窝”的那“第一步”——在低矮破陋的旧屋的前面,盖起三间新房。要说算是个福吧,那也只是刚刚露个头,还没来得及享上半点儿福分,尝到半点儿福是个啥滋味儿,哪怕只是一丁点儿!新房还没住进,就倒了时运,走了背字儿。祸从天降,猝不及防。……要是当初不急着盖房……要不是把车架子立在了房后……要是不与润女合计着再生一个娃……要是不贪恋着担土那几分工……要是不……一个个希望幻灭,一次次恶运临头。“所伏”之“祸”一个紧跟着一个,偏就让宝子我遭劫历难,接二连三;“所倚”之“福”却从来没有到过。那等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好事,怎么就一次也碰不到呢?“祸兮福所倚”,什么时候才能在我宝子头上应验?天呀,难道一丝体恤,些许慰藉,一丁点儿希望,也没有吗? 此刻,宝子哥那条被紧绷绷地缠着的断腿,一憋一憋地生疼,疼得钻心。窗格上,呼嗒呼嗒地扇打着的破窗纸,透进嗖嗖的冷风,阵阵生凉。身子下边,热烘烘的火炕,一股一股,潮热袭人……后背,粘粘地,满是汗,还觉见几个虱子在游窜。脑头前,女儿花花蜷缩着,还在熟睡。外面,天快亮了。…… 二 村里人都管宝子哥叫“死气孔明”,听来滑稽可笑。一九六五年秋,我进后大套插队时,宝子哥刚三十出头,可看上去,却少说得有四十大几。他个头儿中等偏低,蔫得就像霜打过一样。脸面衣着皱皱巴巴,总是蒙着一层灰。满腹的心思都拧在眉头上,一天到晚,大气不吭。这与戴纶巾,披鹤氅,风姿潇洒,进止有度的孔明,绝无相似之处。 起初,我以为“死气孔明”也者,或许因他是个平素不言喘,事事主意正的“蔫有准儿”。可是,到后来我才弄清,河套方言中的“死气”,即如口里人所说的“馊”,而“死气孔明”,换而言之,就是“出馊主意的人”。然而,对这个绰号,我不肯苟同,而且,随着和宝子哥相处日久,相知日深,渐渐地为他不平起来。 宝子哥的主意,何以就“死气”了呢?恐怕未必尽然!远且不说,单就他在度荒岁月中的首创,即足见其不凡。这绝对说得上是村里有口皆碑的一桩往事呢,我自然是后来听人讲起的:那是在大跃进过后的困难年间,人均每天二两口粮,一日三餐,稀汤挂水瓜菜代。那时刚刚成婚的宝子哥寻思:即使把小两口儿的粮食,尽给一人吃,也还是不够数。但见他眉头一皱,计上心头,不声不响,抄起一把西锹,提起一条口袋,出门而去。不到半天功夫,竟然打闹回多半口袋的麦子、糜谷、豆颗……原来,宝子哥算就了野滩上早有储备,只待发掘,唾手可得。 有道是“黄河百害,唯富一套”。民谚:“种地要种‘沙盖耧’,娶妻要娶‘一篓油’。”“一篓油”,指的是胖女人,文明词称作“丰腴”的那种——足见当地老乡是以胖为美的;“沙盖耧”自然就指肥沃的土地了。后大套,南靠黄河北靠山,尽是“沙盖耧”的好地。引黄河水灌溉,再加上晴爽干颾的气候,真可谓“旱涝保收”。只是从打五八年放过卫星之后,上边按虚报的产量制订征收指标。后来,又赶上苏修讨债,自然灾害,……县上怕底下“瞒产私分”,调部队到场面监护,派汽车拉走秋粮。所以,从不靠天吃饭,旱涝保收的后大套,居然也未能幸免,照样摊上了天灾人祸。全国一盘棋嘛! 宝子哥料定:场面上的粮颗荡然无存,田鼠洞里的,却未曾打动。说也怪,那年月,鼠比人肥,仓廪充盈。田鼠空前繁衍,大的竟然有一尺来长。“这小子,真亏他能想得出!”村里人由衷地叹服着,并且在实践中发展了宝子哥的创举:不但挖洞觅粮,而且捉鼠食肉。田鼠也因此被人们赐封以“金鼠”的谥号,这其中还真得说有宝子哥的一大功德呢!谥号,原是古代帝王、贵族、大臣或其他有地位的人死后,依其生前事迹所给予的带有褒贬意义的称号。赐封田鼠以“金鼠”的谥号,大概也是因为一时间,田鼠倾仓供奉,献身牺牲,功勋卓著;且家家查抄鼠窝,人人捉鼠食肉,致使田鼠式微,被抄没打杀得几乎死绝了,怎么说也得追认个名堂称号了吧! 当然,幸亏那二年没有流行鼠疫!——看来,要想教宝子哥的主意不馊,还非得要有“幸亏”作大前提。到后来,宝子哥遭灾罹难,躺在邻村农家凉房的土炕上,忍着伤痛,怀着愁苦,辗转反侧,自怨自艾,想必全都是因为没有碰上“幸亏”这个大前提,“罩着”他,佑护着他了! 说起度荒岁月,值得一提的是,宝子哥曾经给我讲过老常叔的故事,情感是那么沉痛、悲怆,语调是那么凄楚、哀伤…… 在全国到处都放卫星的第二年秋后,一个清冷的雨夜,窗棂打得浸水湿,社房里,炕上炕下挤满了人,也都湿漉漉的。二樑上悬挂着一盏大汽灯,哧哧地响着,把人们的脸照得煞白,气氛格外肃静。男人们忘了抽烟,女人们顾不上咯吵,大家都盯着站在灶头前的生产队长老常叔,只见他反穿的山羊皮袄,淋得一绺一绺的,往下淌着水,裤脚挽起,腿上脚上满是泥。老常叔像往常一样,四下里望望,见人们都来了,就开门见山地说:“乡亲们吆牛断马忙活了一年,为的是刨闹口吃的。我今天回来,是同大伙核计分粮的事。”社房里一阵骚动过后,又静了下来。老常叔言声不高,却字字听得真切。“这几天,县里硬把生产队长们箍在会上放卫星,我想不通:当官的作甚偏要乖哄几个吹牛货上台冒傻气。到时候,上头要按产量定任务。当队长的升虚火,社员就得饿肚皮。我相信,共产党的政策,绝不会让老百姓饿肚子!”……人们又是一阵咯吵,最后,老常叔做主,按最低口粮标准,连夜开仓分粮。可转过年开春,老常叔竟为此事被开除了党籍,以瞒产私分的罪名锒铛入狱,不久,就病死在狱中了…… 老常叔就是宝子哥的老婆润女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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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莫旗知青 -- 发布时间:2009/2/7 18:27:00 -- 楼主:您文章贴的不是地方,应贴到“散文小说”栏目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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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龙行天下 -- 发布时间:2009/2/7 22:21: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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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龙行天下 -- 发布时间:2009/2/7 22:24: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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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龙行天下 -- 发布时间:2009/2/7 22:26: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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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龙行天下 -- 发布时间:2009/2/7 22:28:00 -- 九 从打润女过世,队上照顾宝子哥,去年让他家二小子军胜住进了饲养院,当小马官儿,虽说工分不大,却是个占长的营生,一年下来,能挣上二百大几个工;大女子花花在家里做个饭、喂个猪,照看小的,叼搭着也下地挣几分工,光景总算又缓过点劲儿,年底分红还买了架缝纫机。 家里买下缝纫机以后,缝起来便当多了。宝子哥却没因此落得清闲,反倒更忙了。村里有不少人不但求他裁,还求他做,有的索性硬要给他拨工,劝他专事裁缝,别再下地了。宝子哥执意不肯要报酬,心想,润女过世后,一个人拉扯一群娃娃,能有今天,真没少给乡邻添麻烦,这情义可就欠得多了去了。再说,帮人总比求人自在。乡里乡亲的,宝子哥乐得多受点累,修个好人缘儿,拿人家的酬劳,反觉得生分。 宝子哥学缝纫,精益求精。那年冬,我回北京过年。出发前,他还反复托我给他买一套剪裁的纸样和有关的书籍。我到京后的第一天,就先去书店买下了他所要的纸样和书籍,即刻打包给他邮寄到生产小队。转过年来,回到队里,我兴冲冲去找宝子哥,问询邮件收到没有,满意与否。直到那一刻,我才惊悉宝子哥春节前担土挣工时,不幸砸断了腿……这消息,出乎意料之外,却绝不该在情理之中!我急忙跑到县医院去看望他…… 白得照眼的吸顶灯,白得照眼的天花板,白得照眼的墙壁。白得照眼的窗帘儿。白床单,白被套,白枕头,白色的床头柜上的白色的托盘上,摆放着白色的搪瓷缸子。病房里轻轻走动着的护士,戴着白色的小帽儿,穿着白色的外衣,还戴着白色的大口罩。一切都是白色的,动的,不动的。宝子哥躺在临窗的一张病床上,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白,原本就爱眯缝的眼睛,更加睁不开了。此前,少说得有一个月的光景,他躺在那间屋冷炕燥的破堆房里。被布条子缠得紧绷绷的右腿,一箍一箍地跳疼,日甚一日地折磨着他;多少次疼得他寻死觅活的,那可真个是度日如年,苦不堪言。从打住进县医院手术之后,他的右腿就再也不疼了——没了,空空的了。他下意识地眨眨眼,湿辣辣的,止不住淌下几滴伤心的泪。他想着,今晚,咋也该是在县医院住下的第八天了吧?他心里盘算着,用手指掐算着,刨除手术治疗医药费,单就食宿费用,咋又得是成百上千的了吧?一想到钱,宝子哥心上就起急,浑身一阵阵燥热——我,一个残疾人,废人,值得这么消耗吗?最怕的是想到今后……扑簌簌的热泪,顿时把枕头浸湿了一大片。 俗话说“人走时气,马走膘”,人世间的大不幸,接二连三地降临到宝子哥的头上。他绝对是太背了,太不走时气了。宝子哥心里头翻腾着近些天的倒霉事:主治大夫说,当时,或者再早个几天送到县医院,也不至于截肢。太晚了,耽误了,整条腿已经坏死了,不截肢将危及生命。——宝子哥真是后悔不迭:当初,全都说邻村赵婆婆会揉捏正骨,求赵婆婆治腿,图个近便,省钱。万没想到住在赵家的凉房里整治了将近一个月,没见好不说,眼看着一天天恶化,以至于创口化脓,高烧不退。赵婆婆也着了慌,却碍于情面,不说自己没招术,逢人便神秘兮兮地叨咕什么:“夜里听到这厢有响动,起来一看,眊见一个大女人,骑在宝子身上拾翻,抓着宝子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哭闹着……”只见她一边说一边比划着,绘声绘色,煞有介事。说什么宝子哥的断腿,她原本早已接上了,再将息将息,用不了多少天,就会全好了——现如今,宝子死下的女人变成了墓虎,先是“方”得宝子断了腿,又寻到这里骚扰他,拾翻他。要想治腿,得赶紧转到县医院——那儿远,润女寻不见;就是寻见了,那儿是楼房,她也不敢进去……宝子哥从来不信什么鬼神,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他明知赵婆婆是在编排谎言;可是到底还是自己求上门,请人家给治腿的。没治好,怨不得人家;只能自认倒霉。今晚,咋也该是在县医院住下的第八天了吧?……宝子哥心里盘算着,一想到钱,他心上就起火冒烟的,浑身是汗。明天,他决计要出院了…… 宝子哥是架着双拐出院的。一进村儿,他就恨不得立刻奔到润女的坟前,扑上去,向她痛诉日夜的思念,满腹的辛酸,向她倾吐生离死别后,自己遭受到的一切不幸,所有的难以吞咽的种种委屈……有诗为证:辛苦遭逢日维艰,相濡以沫十七年。一夕无常索命去,生死离别两茫然。宝子哥爱思谋,好揣想,但是,他万万料不到,这一回,家中等待他的,竟然是如晴天霹雳一般,足以使他惊厥的坏消息——润女的坟,被扒了! 自从宝子哥被抬出赵婆婆的凉房,转进县医院以后,“润女的阴魂化作了墓虎”的话茬儿,就越传越远,越传越真,越传越邪乎:说什么润女在村子里寻不见宝子了,就开始祸害乡邻:先是传鸡瘟,紧接着是糟蹋猪娃、羊羔儿……为了破除迷信,安定人心,队委会决定刨开润女的坟墓,看个究竟。其实,依照旧俗,出了墓虎,也是要这么做的。只不过在早年间,主持刨坟的是请来的巫婆、神汉,讲的是迷信——驱除鬼魅;现如今主持人是书记、队长,执行者是造反派和基干民兵,讲的是破除迷信,安定人心。那天,坟场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前来围观的社员很多。待刨坟启棺一看:润女死了一年多,尸首居然没变样,可见是成了墓虎(其实,河套平原地下水位高,棺材入土后,隔绝空气,尸首不腐烂,是有可能的)。更有人居然说是:真真地瞭见润女脚心,长出了一撮黑毛……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有个“二杆子”(缺心眼儿,傻乎乎的)民兵,冲上去,挥动捣泥用的三股铁抓,捣烂了尸首的肚肠……幸亏被书记及时喝住,才制止了令人惨不忍睹的恶性事件的发生。几个民兵就地架起一堆木柴,泼上煤油,把润女的尸首抬到上面,顿时,焰炎冲天,在劈劈扑扑燃烧着的烈焰中,润女的尸首,化作了几缕青白的烟,飘然而去…… 听到润女的坟墓被毁,尸首被烧,宝子哥猛一愣怔,顿觉瞢眩,“如被冰雪”,不禁打了个冷战。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凉气,荫凉荫凉的,直透骨髓,从后脖颈子冷到头顶,又从头顶直冷到脚心。但见他架着的双拐拄地,痴痴地立在自家门口,真个是顿足无以,捶胸不得,欲哭无泪,嚎啕无声……宝子哥是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的,惟其如此,他才更加痛心疾首,五内俱焚。往事如潮,在心上翻腾。就像电影里切出切入的镜头,频频更迭。脑海里层现叠出的,自然是孩子他娘——身高马大性情泼辣的润女……这才是“刮起东风水流西,看见娃娃想起你”。 十 直到现今,农村青年谈恋爱,也不兴像电影里那样搂搂抱抱。可是,当年的润女,确确实实是一头扑到宝子哥怀里的。只是,在那非常的时刻与特定的场合之中,她这举动,虽大大出乎宝子哥的意料之外,却来得情真意切,天然合理,……啊,那扑簌簌的眼泪,那扑腾腾的心跳…… 润女是老常叔的独生女,比宝子哥小一岁。他俩自幼虽无青梅竹马的嬉戏,却总是相跟着在河边割青草、掏苦菜,在滩上刨枳笈、拾牛粪……从小没娘的凄楚,更使他俩同病相怜。等润女出落得娇憨、泼实,成了兰索村里的一枝花,惹得后生小子们朝思暮想的时候,宝子哥却渐渐同她疏远了。他觉得自己一则成分高,低人一头;二则人才不济,自惭形秽。越发不敢存什么非分之想。 宝子他爹和老常叔解放前同住一个长工屋,又先后死下老婆,各自务育一个娃娃,可说是同命运的苦弟兄。只是宝子他爹省吃俭用,临解放置办了几亩薄田;土改时,可巧探上了个“上中农”,没等复查就过世了。老常叔在减租反霸的斗争中入了党,当上了干部。老常叔对宝子哥承袭的“上中农”,并不介意,手把手指拨他做营生,互助组时帮带他,入社时替他作主,还把他送到乡里念书。宝子哥没能进县城上中学,回到村里,成了个识文断字的大学问。别看他灰眉蹙眼,穿戴马虎,乡亲们常求他写字刻章,后生小子则爱听他道古论今。老常叔当队长那些年,拿到什么红头文件、农药说明之类,总要找宝子哥读给他听;队里的事,也常爱和宝子哥叨念、核计。老常叔喜欢这个不带头衔的“参谋”老成、靠实,还张罗着要给他寻个对象。也许老常叔习惯把宝子哥看作自己的孩子;也许是以为他和润女长相不般配,怕委屈了自己的女儿……总之,从来没想过把润女许配给他。 从小一块儿长大,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能不想吗?说宝子哥对润女“不敢存什么非分之想”,实在是压抑人性的理性的意念。而感情上呢,越是“不敢存”,越想得深沉;越是觉得“非分”,想得越殷切;表面上越是“疏远”,内心里就越是牵肠挂肚。宝子哥至今还记得那个使他猫抓心似的难过的夜晚…… 那是一个秋天的后半夜,月牙儿偏西,星斗满天。队里从东沙梁往场院拉糜捆儿。十几辆木柄牛车满装满载,绞捆得方方正正,一字长龙地从沾满露水的田野上辘辘辗过。西风清冷,阵阵袭来;潮湿的空气里,飘散着泥土的气息和野花的芳香。宝子哥斜坐在车辕上,背倚着暄腾腾的糜捆儿,悠哉游哉地赶着牛车,跟在车队的后头。“嗷——唻!唻!”“呔!呔!呔!”的吆牛声,惊醒沉睡的原野;偶或一两声爬山调直上寂静的夜空……。 不想,在过一道堰圪塄的时候,咯噔一声,外首的木轮跌在坑洼里。宝子哥跳下车,左手使劲压住车辕,右手高举木棒,吆喝着,推打着,老黄牛瞪圆了眼睛,拧哧了半天,也没拉出。前边的车走远了,他只得折回田里找人帮忙。这会儿,挑个子的人有的聚在渠背上,隆起一堆篝火;有的倚着糜捆垛,续补热炕头上的好梦。宝子哥正想登上渠背去吼人,忽听从近旁一垛糜捆后,传出润女咯咯的笑声,接着便是一个男青年轻佻地唱道:“两狼山头卧白云,难活不过人想人……”宝子哥心上咯噔一声,顿觉浑身血往上涌。他扭头跑回车跟前,不知哪儿来的那么一股狠劲,棒喝着老黄牛,连顶带扛,一鼓作气,一个人就把车拖出了坑洼,赶上了路……。 那个在糜捆垛后唱山曲儿,和润女调情的青年,就是眼下的政治队长王德成。那会儿,他当小队团支书。王德成年轻时是个俊后生,高身挑儿,高鼻梁儿,再加上梳得油光水亮的小分头儿,齐齐楚楚的衣装,是后生小子当中数得上的最标致的一个。虽说念“完小”时学习差,老师不待见他,可回到队里却显得人活分,嘴甜哏,会来事儿。在润女众多的追求者中,他是最有希望的一个。润女喜欢他的仪表,做派;但是和宝子哥相比,总觉得他身上缺点儿什么。主意一直没拿准。老常叔呢,虽然早就看出王德成没多大出息,但是退而又想,农业社的人,能指望成多大气候?人样儿过得去就得了。实际上等于是默许。如果不是因为老常叔在五八年被拔了“白旗”…… 在公社把铁匠聚在一处造飞机的跃进年间,老常叔竟然胆敢骂擂台上的风云人物是些“吃砂子,屙碌碡”的“喝砣货”;骂上边的领导“吃的是灯芯草,放的是轻巧屁”;说什么“庄稼是地里长的,吹牛吹不出一粒粮颗”……尽管是在背地里偷悄悄地骂几声,说两句,可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啊!如此不识时务,能不靠边站吗? 就在停职检查的当口,王德成耸身一摇,成了兰索村的“小罗成”,当上了生产队政治队长,还上赶着巴结公社书记的女儿,一心想当驸马……他爹老王头意不过:觉得对不住老常叔,对不住润女;气得咬牙切齿的。有一回,当着众人把这个遭人恨的逆子揎倒在院当前,骑在他身上,脱下鞋巴子,搂头盖脸惬惬地抽了一顿嘴巴……。 一天黑夜,“小罗成”又押着老常叔到公社参加批判会,过了大半夜,还没有回来。在家里等得心神不宁,坐立不安的润女,突然推开了宝子哥的房门……啊,那扑簌簌的眼泪,那扑腾腾的心跳……。 “后来,老常叔呢?”我不禁问道。宝子哥望着远处的树影,折断了手中的柳棍。月光下,我看见他眼眶里晃动着晶莹的泪珠。 后来,老常叔又当上了队长。再后来,即如前文所提到过的,老常叔在连夜开仓分粮,被开除了党籍之后,以瞒产私分的罪名锒铛入狱,不久,就病死在狱中了…… ……以上,是几年前,我和宝子哥在兰索渠上防洪。聊天儿时,在我的一再敦请之下,宝子哥沉吟片刻之后,娓娓道来的…… 还记得那天夜晚,秋高气爽,墨蓝色的天空,月明星稀。兰索村沉在梦里。堤柳在风中飒飒作响,渠水在月下静静流淌。露水很大,鞋袜沾湿,秋风入怀,顿生寒意。我们俩搂揽些柴草,在渠背的干地上燃起一堆篝火。宝子哥钻进大田,掰下几个玉米棒子——这是“官吃”,即城里人所说的夜餐补助。把玉米棒子填进火堆,随着劈劈扑扑的爆响,飘送出一缕缕诱人的清香。坐在火边,啃着香甜的玉米,宝子哥又跟我拉呱道:“后大套好活人,你们初来不惯,住几年就惯熟了。”他用柳棍儿从火堆中拨出个玉米棒子,捡起来,吹掉上边的灰,递给我,接着说:“你们一个人出门在外,好不容易;成个家就安顿住了,俗话说‘要拉挂,拴车马,要亲戚,结亲家’,过二年就在此地找个媳妇吧!”我趁机问他:“人家润女当初咋就相中个你?”……这才引出了他那部漫长崎岖的杂揉着欢欣与酸辛的恋爱史。 我听过很多动人的爱情故事,宝子哥的一章,以其别具一格的情致,苦辣酸甜咸五味俱全的特色,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特别是在那场悲多于喜,催人泪下的婚姻之后;小两口三年度荒,相濡以沫的艰难;养下娃娃拉破窝的困窘;起早贪黑挣工分儿的操劳;蹶死坎活起新房的不易;……以及后来遭遇到的伤丧子之哀,悼亡妻之痛;直到宝子哥被砸,罹断腿截肢之难;出院后,刚一进村,就听到润女的坟墓被毁,尸首被烧的噩耗,……一场场,一幕幕,一步紧逼一步地,把这出生生死死的爱情的悲剧,推向高潮…… 使我至今难忘的,可不像上述的的那一回来得浪漫:那一回是,月白风清,我和宝子哥对坐在渠背上,篝火旁,啃着刚烧出来的香喷喷的玉米,听着动人的爱情故事。这一回却非常现实:我坐在宝子哥家炕边的方凳上,握着他那双瘦削不堪的大手,只觉着冰凉而又干涩。这双自幼在农业地里刨闹生活的大手,骨节突出,青筋暴露,手指尖像耙子一样不能伸直,手掌心满是老茧,手背皴裂,深深渍在纹理中的泥垢,这辈子就甭想洗得干净。抬眼看,宝子哥那张本来就蔫得就像霜打过一样的脸,没有一点儿血色,青白灰暗;浑浊的目光吃力地注视着我。“走吧!还是走的好。”这声音微弱而又恳切,像是从他那空洞洞的内心深处,千回百荡之后,传出来的回音。该不会是他那历经磨难,百折不回的生活信念,也和他那条不得不做截肢手术的右腿,一同被截去了吧!他苦口婆心地劝我说:“你没见,咱们队上的知青,走得差不多了;邻近几个队里的知青,也都走了不少。留下的,不是成分高,就是表现差。你真要是不走,会让人怎么议论你,怎么编排你呢!要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呀!”宝子哥平时爱背《成语词典》,好不容易积攒下的那几个词儿,一股脑地全给我用上了。…… 一九七二年春,最后帮我拿定主意选调进城的是宝子哥,而当时我最不忍离别的也正是他……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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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穆怀书 -- 发布时间:2009/2/7 22:31:00 -- 拜读陆鹏九朋友的《宝子哥》!先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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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龙行天下 -- 发布时间:2009/2/7 22:36: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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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龙行天下 -- 发布时间:2009/2/7 22:38:00 -- 后记 二〇〇五年,是我们到内蒙古巴彦淖尔盟临河县插队的四十周年。虽然我们——几乎所有的当年的知青——都早已返城,带着伤痛,带着遗憾,也带着走向成熟的收获,带着曾经和我们朝夕相处的父老乡亲的那份沉甸甸的感情;可是,我们那段——或三五年,或七八年——在生命中非常短暂的知青岁月,却又镂骨铭心,永世难忘。 二〇〇五年,农历乙酉年,也是我甲子重逢的本命年。“耆老亦知青,插队岂能忘?”这也许就是难消难解的“知青情结”吧!我想到了淬火。 淬火,也叫做蘸火,金属和玻璃的一种热处理工艺。把工件(合金制品或玻璃)加热到一定温度,随即放到水、油等冷却剂中急速冷却,以提高其硬度和强度。淬火后,合金钢坚韧无比,极易破碎的玻璃,则变成了能够承受撞击和压力的钢化玻璃。淬火,只是锻造程序中极其短暂的一刻。这极其短暂的一刻,对每一个工件而言,只能有一次。而就是这在整个锻造程序中只能有一次的,极其短暂的一刻,决定了工件一生一世的品质。今天,有许许多多当年的知青,在各行各业的关键岗位上,展示卓越的才华、品格和创造力,成为社会的一股可靠的中坚力量,与插队生活的淬砺不无关系。 我这个当年的“知青”,后来的中年“知青”,如今的老年“知青”,退休后,常常冥想:四十年前,《前夜》《牛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春之歌》《红岩》《革命烈士诗抄》《雷锋日记》《红旗飘飘》……一块块炽烈的火炭,是怎样地烘热、点燃了我的那颗年轻的心;烧滚、沸腾了我的满腔的血;被通体烧红了的纯真脆弱的我,又是如何同我们那一代的热血青年一起,投入到“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之中,“经风雨,见世面”,在与“贫农下中农相结合”的“痛苦的过程中”淬火的。……淬火,那极其短暂的一刻,我曾经觉得无比漫长。那时,我常常感到,在无声无息的因循中,在艰苦竭蹶的挣扎中,光阴蛀蚀着我们的青春和生命。涉世既深,渐谙人情,辛苦遭逢,感慨良多。 反思插队,我也曾怅然喟叹“燃烧的心未能烛亮愚昧,勤劳的手却促成了草原的沙化”。而当我得知“上山下乡”,只不过是国家为解决城市剩余劳动力的权宜之计,巴盟安办(巴彦淖尔盟知识青年安置办公室)下发文件,公开号召知青“安下心,扎下根,养下娃娃抱上孙”的时候,不禁愕然!……特别是后来的“三品二力”说(即知青是旧教育制度的牺牲品,新教育制度的实验品,社会上的废品;是城市的剩余劳动力,乡村的多余劳动力),就更让人寒彻骨髓了。……从而,我又想到,只要我们热爱生命,自强不息,绝不仅仅是插队生活,在任何年月的任何环境里,都可以得到淬砺。知青子女不曾有过插队的经历,该读书的时候读书,该工作的时候工作,他们的才华、品格和创造力,不是全都要强过我们这些作父母的吗?而且,他们那么年轻,朝气蓬勃,任重道远,前程无限。非要说城市与乡村,知青与其子女,就其成长环境而言,有什么区别,我想,顶多也只是“吊炉”与“焖炉”,“吊炉烤鸭”与“焖炉烤鸭”的不同吧! 回首往事,盘点此生,我们知青比子女富有的,是非常年代里的非常经历,坎坷人生中的蹉跎岁月;是“他乡潦倒又经年,踯躅长嗟世路艰”的感慨,“泪墨成书魂万里,慰家却报平安多”的悲怆;是彷徨时的那份怅惘,无奈中的那份苍凉;唯一值得骄傲的,只剩下与千里之外曾经和我们朝夕相处的父老乡亲结下的,那份沉甸甸的感情。不是吗,只要一静下来,或是醒着,或在梦中—— 仿佛,宝子哥正从老远老远的天边朝我晃来,扁担咯颤咯颤,步子不紧不慢; 还是那担摽着锈铁丝儿,缠着旧麻筋儿的破箩头; 还是那顶油渍麻花的破狗皮帽;皮帽的护耳,一只朝上翘着,一只朝下耷拉着,撇挞撇挞地扇打,帽壳下汗津津的脑门儿上,还衬着张纸,露出白边; 还是那件没挂面儿的几乎光板儿无毛的破山羊皮袄,敞着怀,裂开的前襟儿,不时被风掀动着…… 那张脏兮兮蔫得就像霜打过一样的脸, 那个皱巴巴拧着满腹心思的眉头, 那双常冲我诙谐狡黠地眨着的笑眼, 那几根稀稀拉拉长在无论如何也谈不上美丽的“嘴皮”上的“金黄色的胡须”, 那两只常年土里刨食,指尖像耙子永远不能伸直的,骨节突出,青筋暴露的大手, 那一股子谁也摽不过的蔫劲儿, 还有他那胆敢当众顶撞城里的大干部——工作组组长老胡的润女,……高挺着胸脯,高声大气,指天划地,……哧楞哧楞,把纳底子的麻绳扯得山响……高颧骨,薄嘴唇,黑亮的眼睛冒着火焰…… …… …… ……我的宝子哥,现在过得好吗?…… 一九八四年秋初稿于鹿城 二〇〇五年冬稿成 二〇〇六年春(丙戌正月十六)定稿于京华云岫斋 [附录] 古风读丁君访旧诗咏怀五百字(1) 又读丁君诗,击节兴味长。三百又八言,陈酿溢酒香。 犹闻杜工部,扼腕声铿锵。“访旧半为鬼,惊忽热中肠。”(2) 两狼山峻高,五家河水长。海子栖灰鹤,日出映霞光。 牛拉木轮车,马走尘飞扬。平川堰纵横,沟渠沙圪梁。 袅袅炊烟起,依依柳丝长。鸡犬遥相闻,柴扉哈茆墙。(3) 滩头掏苦菜,河湾撒渔网。牧马须傍水,沙窝好放羊。(4) 民风厚淳朴,古道热心肠。酸粥多滋味,蒸饼烩肉尝。 奶茶清心爽,陶甑米糕凉。雨后割新韭,摘鲜在瓜房。(5) 碓杵捣糕面,红油杂碎汤。新麦馒头白,浑水稻米香。 点灯吸羊棒,对坐话家常。乡音存古韵,渊远年久长。(6) 迄今犹在耳,野调岂无腔?引吭歌一曲,悠悠绕山梁。 耆老亦知青,插队岂能忘?回首蹉跎岁,耕耘苦备尝。(7) 营生年年苦,活计月月忙。耙磨牛抬杠,苦重人肩扛。 春凭锄下水,秋借西风扬。舞镰披星月,龙口夺新粮。(8) 垄亩须排灌,担渠挖土方。迟眠睡冷炕,热汗和泥浆。(9) 三十春秋度,往往入梦乡。孰料新千年,依然旧模样。 人多薪柴少,过垦致沙荒。排干居然废,盐碱泛四乡。(10) 老乡神木讷,沙尘风暴狂。村上有完小,坷垃土坯房。 教室实鄙陋,阴暗日无光。华夏五千年,黄河水汤汤。 百害富一套,焉得恒久长?或有背井去,进城务工忙。(11) 抛家舍业苦,总比务农强。莫嫌工钱少,不惮苦累脏。 竭蹶拼死力,谁管老病伤?更有黑包工,拖欠丧天良。 奔走空皮骨,不如早还乡。三农困无改,赤子忧八荒。 老骥思千里,不恤白发苍。竭我绵薄力,尽我暮年光。 笔耕拓沃野,号呼走四方。且待丰盈日,把酒话沧桑。 注:(1)12月25日治礼重返当年插队故地,赋诗遗我,我诗以答之。 (2)杜甫《赠卫八处士》。 (3)河套三宝之一:“哈茆杈墙墙不倒。”哈茆(hamao)生长在沙滩上的一种刺柴。 (4)乡间俗语有“旱羊水马”一说。 (5)陶甑(zeng):一种蒸饭用的瓦器。河套有端午食酥鸡、黍米凉糕的旧俗。 (6)羊棒:又名“一口香”,河套乡民自制的一种烟具。在羊棒骨的一端嵌上一个铜炮儿(子弹壳儿),制成后,将烟草用手指搓成小球状,按在铜炮儿上,就灯火燃而吸之。 (7)我于1965—1972年在内蒙古巴彦淖尔盟临河县农村插队。 (8)河套农作,锄地时要求勾通靠到,有锄下带水之说。扬场靠风,与前句耙磨仍靠二牛抬杠等情况,都显现着这里的农业生产至今还停留在初始状态。 (9)河套地区引黄河水灌溉,灌、排的渠道要求配套。1965年秋于狼山北线,修总排干(总排水干渠)。工程浩大,万人上渠,披星戴月,锹挖肩担。民工吃住在工地临时搭建的简易窝棚内,塞上秋冬,雨冷风寒,其劳作之辛苦,生活之艰难,可想而知。 (10)前年临河来人言道,祸始于十年浩劫,渠道管理废弛。现而今的总排干已承包给农户种地了。又滥灌无排,导致土壤盐碱化日重。 (11)自古有“黄河百害,唯富一套”之说,然而,年复一年,一仍旧贯,因循守旧,不思进取,更有急功近利,饮鸩止渴,吃祖宗饭,造子孙孽的蠢行劣迹,焉得长富? 陆翀 2005-12-25于京华云岫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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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穆怀书 -- 发布时间:2009/2/7 23:41:00 -- 欢迎陆鹏九好友光顾散文小说版发表大作! 楼主1965年下乡,也是知青老大哥了。陆兄笔下的宝子哥这样一个朴实的农民,从丧子丧妻到身落残疾,那坎坷经历,令人凄惋回肠。笔锋回转,宝子哥随着农村改革开放,巨大变化,家庭生活有了令人欣慰的变化,心情豁然舒畅了许多。好文再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