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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　马　牛

　　“在下逢马首。”从科级秘书到局级秘书，他总是这样温良恭俭让。

　　逢马首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老家虽在山区，但家境殷实望子成龙，算命先生说其仕途在“马首是瞻”，于是爷爷给他取了“马首”这个与“逢”姓珠联璧合的名字。在县城读高中时，他结识了县委书记的公子武继红，从而有机会走近当地社会的上层。因其品貌端正，又写得一手好字，被自命风雅的县委书记看中，高中一毕业就在县委办公室当了秘书。

　　逢马首果然不同凡响。他下到书记办的点上蹲了半个月，写出长达两万字的调查报告，其中包括县委书记的新思维8条、新举措8条、新收获8条、新经验8条，还有8条“一把手的一流做派”。

　　“这些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这小子真行！”县委书记不仅很满意，而且让逢秘书上报地委。

　　地委宣传部也很难见到这样的“逢八股”，顺势报省，心想：“县委出了名，地委也光彩！”

　　省委很谨慎，打电话向地委核实情况，地委宣传部的回答非常干脆：“情况属实！”于是，省委决定，以宣传部的名义下发全省，推广先进经验，并接受执笔人经地县两级同意的请求，此文以县委书记个人名义在省委党刊上发表署名文章。宣传部长在编者按还特意加上6个字：好经验，好文章。

　　事情闹到这份儿上，逢马首做梦也没想到。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不仅入了党、提升为正科级秘书，而且推荐为地委机关后备干部。

　　不久，“文革”来了，县委书记被打成“走资派”，大会小会批斗，戴着高帽游街。许多人说：“逢马首和书记穿一条裤子，这回完了！”可谁也没料到，一张大字报竟成了逢马首的“翻天印”。

　　《从一个假典型看走资派的真面目》一贴出，就引起县委大院内外的极大关注。大字报的内容包括八大假象、八大骗局、八大危害、八大根源，还有“走资派的八大丑态”，为了洗清自己又加上本人如何被驱使、被威逼、被利用、被戏弄的八大冤情。群众组织的头目对“逢八股”大加赞赏，说“这是对顽固不化走资派的致命一击！”县委书记完了，连公子武继红也一起下放到五七干校。

　　逢马首“反戈一击”，引起地区群众组织的重视。经过反复掂量，在地区“大联合”、“三结合”中，他们决定破格启用基层涌现的“革命中坚”，调逢马首到地区革委会当秘书（副处级）。

　　为切实掌好“党、政、财、文”大权中的“文”权，逢马首不遗余力。在他的笔下，新气象、新变化、新成果、新收获、新思想、新人物、新风俗、新习惯，不断上呈下发，屡屡见诸报端，常在电台广播。不仅如此，他还从理论的高度，深刻论述这场“革命”在本地区的正确性、必要性、长期性和复杂性，论述群众“造反”在本地区的合理性、合法性、有益性和有效性，其中有的还以地区革委会主要领导的个人名义在省地刊物上发表署名文章。一时间，逢马首成了当地不可替代的智囊人物，不仅升到处级，还被推荐为省委机关后备干部。

　　就在这时，一条传闻不胫而走：

　　听逢大秘的老同学武继红说，他不该叫“逢马首”，应该叫“风马牛”。

　　怎么叫这个名字？

　　深受其害的武继红解释说，既能看风使舵，又会拍马吹牛，不叫“风马牛”叫什么？

　　从此，不仅逢马首有了“民称”，而且凡是见到“看风使舵、拍马吹牛”的人，老百姓背地里、甚至当面都说他们简直就是“风马牛”。

　　然而，逢马首毕竟是逢马首。在省委机关，他第一个站出来表态要彻底清算前省革委会主要领导推行极“左”路线的严重错误，第一个站出来表态坚决支持新省委在全省开展真理标准的讨论，第一个尝试从世界经济大趋势的高度论述发展民营经济在本省的必要性和可行性，第一个提出“省外要在竞争中合作、省内要在合作中竞争”的兴省谋略，其中有的还以新省委主要领导个人名义在北京的重要刊物上发表了署名文章。

　　进入新世纪，逢马首已升至局级秘书，有消息说退休前可能晋升副省级。但是，他见人仍然习惯自称“在下逢马首”，仍然是那样温良恭俭让。

　　在党员先进性教育中，从基层调研回来的省纪检委书记找逢马首进行诫免谈话时，突然问：

　　“你还有别的名字吗？”

　　“没有。”的确，他档案里连“曾用名”也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不假，他发表文章都没用过笔名。

　　“那我怎么听下边都叫你‘风马牛’呢？”

　　“谁说的？！”逢马首听出纪检书记话里有话。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