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眉开眼笑的那一刻
小时候在外婆家长大,对祖父的印象比较模糊,直到十多岁以后每年春节才会去老家给祖父祖母叔叔伯伯他们拜年。那时交通极不方便,每天就是一趟路过的班车,春节亦如现在的春运,要想搭上那班车比登天还难,我记得我和大弟几乎每次都是坐爸爸的自行车去的。一辆破旧的自行车爬坡越岭怎么带两个孩子?恐怕看官是想不出的。我们这里叫“打老鼠盘”,即先带一个骑上几里路放下,又返回带另一个,如此往复多次,所以几十里的路程要花上老半天。
祖父小时候念过几年私塾,年轻时到外面闯荡过一阵,比一般乡民多点见识,对孙儿们读书就特别重视。他见面就问我们会不会背书,成绩好不好,字写得像样不像样。他房间里有许多书,有《三字经》、《百家姓》、《增广贤文》等,还有连环画——岳飞、杨家将、水浒的故事等我就是从那里开始知道的。桌子上有笔墨纸砚,厅堂板壁上许多地方写着工整的粉笔字,“读书须用意,一字值千金”、“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等句子比比皆是。后来我才知道,祖父对堂弟妹的学习抓得可紧呢。在他们牙牙学语的时候就亲自从“人之初,性本善”、“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教起,要求他们不但要背下来,还要写出来。祖父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他手把手地教他们写字,要他们一笔一划地练,如今几个堂弟的毛笔字、钢笔字、粉笔字甚是了得,完全得益于祖父这位严师。粗通英语的祖父还教他们学英语,他知道自己的英语知识很是有限,就常带他们到几里开外的村子向一外来的“四类分子”求教,文革时才中止了。难怪在我和大弟拜年的短短几天里,他也带我们去一个移民家里拜师学艺,那人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唐诗宋词,三国红楼无所不知。还别说,去的次数多了,我们真的学到了不少东西。
祖父辛苦劳作一辈子,倾其所能倾其所有,让二十一个孙儿不分男女全都受过初中以上的教育,这在那时的乡间,确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他也十分巴望我们都能上高中、上大学。一九七三年,我被省城一中专学校录取,当祖父在老屋门坎边一口气把我的入学通知书看完,眉开了,眼笑了,那神情,那笑容,分明是实现了他心底里最大的心愿,分明是获得了他平生最大的满足,分明是在享受他勤苦劳作一辈子最大的回报。那骄傲,那自豪,溢于耕读老人之言表。恢复高考后的一九七八年两个弟弟考上了学校,祖父又一次眉开了,眼笑了。如今后辈们没有辜负他的殷殷所望,他的曾孙们不仅有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东北师大、华南师大、华中科技大学等十多所学校的本科生、硕士生,还有南开大学的博士生、大洋彼岸的留学生。若是祖父还健在,他的笑容又该怎样描绘呢?或是朗朗大笑,或是仰天长笑,或许还是眉开眼笑!
祖父离开我们二十多年了,他眉开眼笑的那一刻依然常常灿烂在我的眼前。清明时节,心头更是时时涌起深深的怀念,情不自禁吟小诗一首:
少小在外偶跟随,
长大方知慈祖心。
耐得十年寒窗苦,
白屋也能出公卿。
忽闻榜上孙题名,
扬眉一笑胜千金。
喜看遗愿展宏图,
后辈不负望殷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