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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朦胧的原野——北大荒的几段旧事(连载:第一章一—第六章(七))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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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2/2/6 11:18:00 [只看该作者]

 

 

 

                                                           第四章  密林烧炭(一)*

                                                                                                                                              11月中旬一天的清晨,朔风凛冽,白雪皑皑。灰暗的远山重峦叠嶂,松涛发出冷漠的阵阵笑声。尽管前途莫测,但我终于心情复杂的离开了那个虚伪而卑鄙的连队和令人思恋的朋友们。一颗幼稚、火热而又布满创伤的心,在寒风中战栗着、惦念着、期待着……然而,东方微弱的霞光已挣扎着冲破了阴云,时隐时现。

 

                                                                         一

 

十几辆解放牌儿卡车首尾相连,像一条快冻僵的毛虫,蹒跚的爬行在蜿蜒的山路上。这是开往吾尔山林场的A团烧炭队,烧炭队有七八十人,多数是各连派出的兴凯湖“劳改新生”,少量的知青和出身不良的落后当地老职工。为了保障全团的冬季用炭,减少购炭费用,团里组建了这支烧炭队。这支人马,很有点儿像沙皇时期流放到西伯利亚的一群苦役。

 

每辆汽车上堆满了烧炭所用的各类物资,包括我们的行李、工具、粮食、菜蔬、黄豆等等,像小山一样。我们这些“烧炭翁”就坐在高高的“小山”上,迎着至少零下十几度的寒风,开向一望无际的深山密林。当然,还有我忠实的朋友——小提琴,陪伴着我,浪迹天涯。

 

烧炭点儿距我团大概有200多公里,是真正的深山老林,一片无际的原始森林。在这片林子里,我们可以尽情恣意的砍伐,因为我团向林场缴纳了一定的费用。

 

经过整整一天十几个小时的行程(中间只停了一两次,撒尿、吃东西),才到了林中驻地。一路上,他们功能强的,可以坐在颠簸如摇煤球儿一样的汽车上向下滋尿,而我则必须下车方便。肚子憋得像小鼓一样,在剧烈晃动的车上怎么也尿不出来,可下车后还是尿不出来,憋大发啦!咳!大概是深受孔孟之道的迫害吧,平时就没养成随地大小便的好习惯……

 

终于活着到了,我们一个个都是从车上“掉”下来的。为什么说是掉下来的?因为手脚早已冻僵了,根本无法爬上爬下了。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下,用汽车运活猪都得盖上大帆布,不然就会冻死。而运我们大活人,却是露天的,连猪都不如。咳!团领导们阶级立场够坚定的,对我们铁面无情。

 

到了驻地,我们带来的两口活猪,有一口已被冻死了。它们比我们更惨,还被捆着“手脚”,哈哈,这些猪估计也是猪类中的坏分子或反革命。我们一行人中,手脚冻伤好几个,凡是生过冻疮的,大概全复发了。

 

赶在这寒风刺骨的日子进山,是因为此山的路只有在冬季冻结后才可以进入。一旦天暖,道路“翻浆”,路就断了,只有“爬山虎”(一种履带车)或拖拉机(履带式)才可能进出,而这种“爬山虎”只有林场才有。

 

到了林中驻地,已是傍晚时分,好在早有先头部队已把帐篷搭好了。四顶大帆布棉帐篷,平均20来个人住一顶。帐篷里用杨木和桦木杆搭成对面的铺,垫上桦树皮,再铺上毛毡。这样的床,高低不平,躺在上面可以做按摩理疗,哪不舒服,就找高点硌着它……那里的大桦树多的很,两三个人都抱不过来。用斧子在树身上砍一条线,就可剥下一两平方米大小的树皮。帐篷中间有一个大汽油桶改制的炉子,烧木头瓣子取暖……

 

另有两座用白桦和杨树干搭成的大马架。马架就是用树干搭成类似三脚架的大篷子,斜顶上铺上桦树皮或茅草,形成一个大房子,很像河姆渡遗址。这两间房子主要用作伙房和贮藏室。这样的房子,梵高那样神经错乱的印象派画家住着合适,极具艺术色彩。

 

带队的是原农场的一位副场长——老贺头。这是一位有过战功的复原军人,十万转业官兵。从朝鲜战场上回来后,就直接奔这儿了,历尽了千辛万苦。他是真正的拓荒者,一位实干家,资深的农场创始人。在农场改制为兵团后,他政治上的迟钝,性格上的直率,使他饱受排挤,最终沦落为一个无足轻重的股长。像团里带队伐木、烧炭这样的苦差事,每每都落在他头上。

 

他的模样像一个稻草人,头上顶个草垛似的貉壳儿帽子 ,打着绑腿。脑袋长的像头紫皮蒜,脸色紫黑,脸皮皱皱巴巴;一口山东加东北话的杂音儿,60来岁,手里老攥着一个大烟袋锅子,随地吐痰,当着人放响屁。

 

这山里是一个男人的王国,没有女人,没有异性,连带上山的一条看家黄狗都是公的。老贺头就是国王,一个没有嫔妃的、寂寞的独裁者;一个正直的、刚毅的君主。山里尽管没有宫女,但太监还是有的,那个时代造就了不少太监。

 

有思想意识上的,那是一群无耻而下作的政治投机者,专事迎奉上级的、肉麻的马屁精;当然,这种马屁精到烧炭队来得还真不多。因为有这种功能的,一般就不会被派上山来了。也有生理上的,几乎被剥夺了婚姻权利和性权利的、长期性压抑的反革命、坏分子、劳改犯老光棍儿们,他们生理上就和太监差不多了。

 

联想起我团团参谋长奸污(不能叫强奸)了100多个女知青,仅受到开除工职和军职的处分(被遣返回乡而已,干了这种事,临走时,带走了几卡车的东西,而我们,来去只有一个破箱子和铺盖卷),真他*的没了天理!他一个人占了100多个女人(这还是确认的,仅是冰山的一角),而我们近百条光棍连一个女人都没有,哈哈,这就是那个禁欲时代的杰作。

 

在那个无耻的时代,参谋长有权力(那些团长等现役军人也不干净),女知青们有身体,他们在做交易。应该说,每个女人大概都得到了她所要的东西,或入党,或升学,或提干,或返城,等等......参谋长和女知青们都得到了自己所要的东西。但女知青们,应是不得已的,就这么残酷,她们要用身体来换取生路。说来也是,我们男知青有什么呀?除了一身虱子,还有一条不值钱的小命而已......

 

在这个孤立的密林王国中,在老贺头“干活至上”的专制统治下,干活好的就是英雄。在山林中,来的反正都是“坏人”,所以没有政治说教,没有开会批判,没有眉眼高低,就是干活……这里出现了一个没有阶级的原始社会。到了春季开冻后,这里就和整个世界断绝了联系,没有地址,没有通讯,没有交通,只有一两个半导体收音机可以用短波收到一点儿外界的声音,有北京的、莫斯科的和美国之音。

 

第二天清晨,我才真正看清了我们的新家园——林海雪原。这是一个杂堂(杂树)林子,生长着各种高大乔木,有桦、椴、榆、柞、槭(色)、松、楸、杨、黄柏(黄菠萝)等等。林间夹杂着许多灌木,以及一层积雪。在几棵大桦树之间,人们伐倒了一些树木,形成了一片空地,在空地上,架起了帐篷,这就是我们的营地。这里由一条林间小路与山间公路相连,相距约300米。

 

清爽的森林空气使我精神为之一振,我庆幸着自己终于逃出了那座小人得志的、黑暗的人间牢笼(但这也可能是暂时的,因烧完炭我们照理还要回到连队去),现在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我不畏惧艰辛,但我畏惧阴谋。我与药渣儿、老鬼子三人分在一组烧炭。

 

“药渣儿”这小子长的獐头鼠目,浑身就是一把骨头,像根干树杈,他也是瓦刀脸烦透了的东西。其实,他就是一个贪吃偷懒的家伙,并不是奸诈小人。他最大的特点就是耳朵小,为何?就因为喜欢瞎捣吃(打扮),结果为此付出了耳朵的代价。

 

当时,上海、哈尔滨知青正在引领着兵团知青服饰的新潮流,“药渣儿”又是连里时尚潮流的领军人物。当时也有时装概念,男有鸡腿裤、大头鞋等;女有大围脖,花手绢等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就是在最艰难、最极端、最原始的环境中,人都不会放弃对美的追求,这是人性使然,也是人与动物的区别,无可厚非。但像药渣这样,把一双耳朵献给了臭美事业,就有点儿过分了。

 

北大荒的冬天寒风刺骨,非同儿戏。大约在春节前后,正赶上一个休息日,“药渣儿”换上了一身新衣服,为了体现他像鸟窝一样的一头长发,也没戴帽子。上身穿了件军大衣,下面穿了一条裤腿儿大概不足六寸的“的确良”的、裤线笔挺的鸡腿裤。

 

这裤子也就是他的小细腿能穿得进去,因为里面至少还要穿一条秋裤、一条绒裤或毛裤。他脚底下穿了双大头鞋(半皮半帆布的棉皮鞋,当时很时尚,令人羡慕),可那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天热穿它就热,天冷它就冷。远看他下半身,就像一双筷子插在俩土豆儿上似的。当时好象裤腿越细就越美,人的审美观点有时就跟中了邪似的,怎样折磨人,它肯定就怎样穿,这就是时尚。

 

那天一早,天气晴朗。药渣儿和几个知青一起到小屯镇上去买东西,他没戴帽子,就穿这一身行头出门了。他们来北大荒已一两年了,但还真不知道北大荒西北风的厉害,再加上臭美心切,想在难得的休息日里表现一下。

 

那天尽管天气不错,但气温也在零下20多度,非同小可。从我们连到小屯镇上大约10里路,快走也得1个小时。到了小屯,他的耳朵就已冻的没知觉了,仗着头发长,还有棉大衣的攒绒领子捂着,他坚持着没带帽子又走回了连队。

 

药渣本来是个煽风耳,全靠头发盖着显不出来。这回一冻,俩耳朵全白了,显得就跟兔子的耳朵似的。他俩耳朵实际完全被冻结实了,所以他的耳朵也没冷热知觉了。回到连里后,当地老职工一看,坏了,赶快用雪给他搓,可使解冻慢一些,冻伤可轻一些。

 

他耳朵一解冻,可了不得了,变成了紫红色的了,眼看着肿起来,像两片大香菇。药渣可惨喽,疼的嗷嗷叫,耳朵一点都不能碰,就是头发梢都不能碰上一点。他那鸡窝似的长发这回可碍事了,只能让别人用剪子把耳朵边上的头发都铰了,这模样就别说了,可疼也止不住,弄了不少止疼片吃也不管用。

 

他嗷嗷叫了一夜,大家的觉也没睡好。第二天天一亮,连卫生员赶快向连长瓦刀脸汇报请示,希望赶快送团部医院。瓦刀脸说:“妈的,什么玩意儿?这天儿出门他敢不戴帽子?没把他‘小扭子’(男人的臊根)给冻掉了就不赖!拖拉机有活,套挂马车给他送去吧!”其实拖拉机是不愿给药渣使,他看着药渣就来气,整天瞎捣吃没个人样。

 

药渣被送到团部医院,已近中午。那团部的“蒙古大夫”一看,没费话,嗖!嗖!两刀,就把药渣的耳朵五分之四给拉下来了(手术),基本就剩耳朵眼儿了。哈哈,这就是兵团医院的风格。

 

老鬼子,姓赵,是兴凯湖“劳改新生”,已50多岁。他是我们劳动的实际组织者,但政治地位要比我们落后知青还要低一块。我和药渣其实从内心里对他们并没有歧视,因为我们的处境比他们强不了多少,同命相怜嘛。但在大家的思维定式里,他们还是劳改犯,是阶级敌人。

 

他为何叫老鬼子?主要是形象太差,和电影里的日本鬼子长得差不多。一脸胡茬子,木呆呆的小三角眼,河马一样的大嘴巴,还有一颗金牙。他曾说这颗金牙还是日本大夫给镶的,质量特别好。就因这事儿,他差点儿被打成“现行”,因为美化了日本军国主义。

 

其实,他还真是抗日英雄,在缅甸和鬼子真刀真枪干过。可他笨嘴拙舌的,说这段抗日史就是没人搭理(因那时他是国民党小军官,说国民党抗日那也是犯罪,所以也只能偷偷说),抗过日,也不能和他说日本牙医手艺好的罪行相抵。

 

咳!那时天底下真没说理的地方。老鬼子毕业于黄埔军校,曾任国民党驻缅甸外交官。解放后,被送兴凯湖农场劳改。据说,他已妻离子散,自己孑然一身,光棍儿一条。

 

老鬼子有一些语言障碍,说话结结巴巴连不成句,整日没有一句话。不过这很正常,这帮人,十几年的劳改生涯,残酷的政治压迫和极端艰辛的劳动,以及家破人亡的悲惨命运,把他们的语言功能都给摧毁了。可他有一身的蛮力,一用力,好像浑身的骨节都能嘎嘣嘎嘣响。这老家伙,身长腿短,走路像个大猩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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