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
T县的清晨,北风凛冽寒气逼人。
我提着旅行袋去汽车站,准备乘客车回家过年,享受代课以来的第一个寒假。
街上行人很少,停靠在饭店门口路边的几辆卡车开始预热引擎,轰鸣的马达声顿时打破了小城的寂静。
小城的汽车站靠近城东的丁字路口。路口右拐是傍城而过的省级公路,公路边是小城有名的水利沟。水利沟与汽车站之间一块不大的空地便是停车场,那儿停了两辆客车就所剩无几了。
春节将近,汽车站已经很热闹了,停车场上挤满了乘客和送行的亲友。我头天已经买好车票,因此径直挤上客车寻找座位。还好,我的座位在左侧第二排靠过道,不仅视野极好,脚下还有伸腿的余地。
车内光线较暗,我弯腰将旅行袋往座位下塞,才发现那里已经被三只鼓鼓囊囊的提包塞满了。我的邻座还没有上车,见鬼了!谁的呢?
“是哪位的提包?”没人搭理。我提高了嗓门:“这是哪位的提包?”还是没人理会。我只得将提包拖出来。
“不要动!”前排靠窗边的女人这才吱声。
“是你的提包?”
“欸——大老李?”她答非所问,犹豫地转向并排坐着的两位中年男人。后者这才转过脸来,一个瘦骨嶙峋,一个肥头大耳。肥仔明知故问:“你——干嘛?”
“请把你的提包拿开!”我把请字咬得很重。
“我们这儿放满了,你看。”女人说。“真的放不下了。”肥仔活像应声虫。
“水箱旁不是空着吗?”我冷冷地指指前边。
“不行,”女人慌忙分辩,“那里有水,提包会弄湿的。”
“真的有水,你看那儿都湿了。”肥仔赶紧帮腔。
“这样吧,把你的提包放过去?”女人灵机一动。
“对对对!”肥仔站起来,“我帮你拎?”
“岂有此理!”我再也按捺不住怒气,正准备将那只提包扔过去——
“算了,给我吧。”一直沉默不语的瘦子这才搭腔。我仔细打量他,感觉这副嘴脸似曾相识,便努力在脑海深处收寻这副嘴脸:塌鼻梁、尖下巴、小眼睛——骷髅般的头颅!没错,是他——这该死的家伙!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春节过后,我在K城转乘客车回乡下。离发车时间仅有一两分钟了,我的邻座还未上车。驾驶员不停地摁响喇叭催促,这人才在车门边出现。他刚坐下,客车就启动了。
我向来并不以貌取人,但对这位旅伴却实在没有好感:不知是因为他那被烟渍染黑的牙齿和烟味也掩盖不住的口臭;还是深陷眼窝的那双滴溜溜乱转的黄眼珠;还是那显眼的塌鼻梁;抑或是一颦一笑间流露出来的狡诈?
如果不是在大白天,如果没有他眼眶里泛出的那两点黄光,我简直怀疑自己是撞见鬼了——他的头颅让人不得不联想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骷髅!
“我觉得你很面熟,”他开始和我套近乎,“你一定是在T县工作吧?”
“工作?嗯!”我最不愿意与人谈论的就是这个话题,因此含糊其辞的应道,并且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可他似乎并不在意:“探亲回来?”
“嗯,你呢?”
“这次出差到全国逛了一圈,途经柳州、杭州、上海、南京……”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出差回来?贵姓?”我打断了他的啰嗦。老实说,我反感他的炫耀和饶舌。
“免贵,姓陈。我在县某某局,任……”接着便抬出一串头衔来。“可以看看吗?”他对我的画夹产生了兴趣。
为避免他啰嗦,我同意了。他打开画夹翻看我的习作,一面就送过来假模假样的恭维。我特反感这种肉麻的奉承:“你别吹了!我初学画画,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但他毫不理会,依然自顾自地在那里评头品足,直到合上画夹才停止评论。好不容易耳根刚清净一下,他又隔着过道与旁边的乘客答讪去了。
看来今天是撞到话痨了,我无奈地扭头去看窗外:路边的柳枝已经冒出嫩绿的新芽;不远处一块块麦苗郁郁葱葱;黄灿灿的油菜花在阳光下分外耀眼;更远处山脚下的村寨上空已升起袅袅炊烟;车窗外宛如连绵不断的风景画卷一一展开。啊,春天已经来了!
客车驶上盘旋的林间公路,四周是茂密的灌木丛和杉树林。我有些困倦,便闭目养神,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