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她认花草就像跟女友看电影
腰椎受伤前,章先生每天都要带她走三遍河边游步道,从家附近的东河边,一直走到运河边,再从运河边折回贴沙河。每一趟要走一个半小时。
那里空气好,草木多,一边走一边给她介绍,这是什么花,那是什么草。每一次,都要对一片花草认半天。
章先生把带老伴到河边认花草,看作是年轻人带着女朋友去看电影。他对老伴讲这些花草的生长故事,它们在自然中同人一样,自己要坚强,也要别人护理。
每天走三遍,一个月算下来,对同一片花草的“剧情”要温习90遍。以往,章先生搞农业,回家和她讲花论草,每次大家都说得很高兴。他坚持这么做,就是想看一看,能不能激发老伴一点点认知能力。
章先生说,带老伴走路,自己穿鞋子也尽量不变样(为了让老伴熟悉),好几双鞋子都折出了一道褶子。走路也让老伴的体质变好了,连医生都很吃惊,八年过去了,肺部肿瘤各项指标还比较稳定。
让他看不到希望的是,“老伴的大脑,还是很难恢复认知,可能永远都是一个零岁的大孩子了”。
就像突然来了个零岁的大女儿
2006年,他们相继退二线,儿子也到澳洲去念书。她得了肺癌,更糟的是,在治疗过程中,医生还发现她的大脑萎缩得厉害。
有一天,医生对她说,你就当突然来了一个零岁的大女儿,而且可能永远也长不大。
章先生说,本来是该享福的时候,突然这样,那就趁着老伴的大脑还没完全萎缩时好好待她,做她喜欢的事。
“买好一点的自行车,让她骑车锻炼,让她想起自己年轻时风风火火的劲头,从庆春路骑到体育场路,再骑回来。”章先生说,他一度看到了希望,癌细胞没再扩散,骑车时也心情大好,边骑边笑。
但实际情况没这么乐观。老伴骑得快,他跟不上,有几次,找不到老伴了,辗转几条街,找到了,只剩一个人,自行车没了。问她,车子呢?她指着东河说,在那里,又指着天空说,在那里。
这样,丢了买,买了又丢,一共七八辆自行车,没了。
这几年,不骑车了,去散步,跟得不紧,她跨脚就挤进一辆公交车,走了。
最长的两次,丢了三四天,一次老余杭,一次到了萧山瓜沥。
“找到她,握牢她的手,问她在哪里睡的,她眼睛往地上‘指’,以为她又乱说了,再看她身后都是土,这才明白,这句话是说对了,她确实是睡地上的,明明心疼得想哭,又突然很高兴,她还是能说对话的,这有多好啊!”
她拍的照片没一张完整
但我永远不会删
章先生认为,越是这样,越是要更投入、专注来照顾她。“你对她好,不要让她说好,只要她能感受到就行。”
这段时间,章先生更喜欢老伴“发脾气”了。比如,医院陪床时,他晚上实在太累,握着她的手,靠在床边,压着她的衣角睡着了。夜里,突然听到老婆咆哮,“这是我的衣服,你干什么呀!你看你在干什么呀!!”章先生低头看,自己真的是压住她的衣角了。章先生那晚,激动得一夜没睡着。
在老伴很平静,眼神不散乱时,章先生喜欢给她拍照。他看着相机里老伴的瞬间表情,是那么平静、健康、完整。
以前,在河边散步时,他也会给她拍,她的侧影,她甩胳膊的,看上去很快乐、悠闲的情景。
有时候,老伴看到相机,也想抓过去。章先生就教她怎么用,怎么按,教了几十遍,终于成功几次。
“咔嚓”过后,他拿过老伴手里的相机看——从来没有一张完整的,要么是只拍到半张脸,要么是只拍到两只脚。
“我永远都不会删掉这些照片,它不完整,但很珍贵,很珍贵……”
每一天都发现一点亮点
才能同开同败
章先生在城中这些河道边走了七八年,看到河边有些花草长势好,有些因为地势(雨水携带的营养物质从它身边流过、溜走)或阳光、病虫害等原因,长得很一般,但它们都还在生长着,花开得小,也一同开,一同败。
章先生说,很多事情都没有完美,生活、爱情也是一样。“像我们,操劳了半辈子,刚一退休,老伴就得了癌症,她还把前半生想过的、做过的事都忘记了,连最亲密的人都认不得,你又能怎么样?只有面对,好好地、仔细地过好每一天,在每一天中都发现一点亮点,让自己快乐,这样才能像那些花一样,一同开,一同败。”
临走时,我*近章先生老伴的床边,跟她说,阿姨,您保重,再见。她眼神望着窗外,也说了一声,再见。
章先生瞬间发现了“亮点”,眼角湿润,很是激动:哎呀,她能说再见了!不管是她学你说的,还是真的回答你的,都很好,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