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8日,我和邻村的几位插友一起踏上返乡之路。L是这次活动的发起人,他曾在前几年回去过一次,这次想再找一下上次未见到的乡亲,并看看有什么新的变化,其佘几人都是离开后就再也没回去过。几位插友所在的村与我下的村只隔一条干河沟,因此也叫上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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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我们在河北的一个镇上吃了饭,前行不远即到了与山西省交界的地方,过了界牌就是我插队的天镇县了,而且就是进入我们所在的公社,在界牌下,我们照了相,再开车时大家的眼睛就都盯着路边的村庄,张西河到了,这是过去的公社所在地,现在是乡,L上次回来时摄下封了门的供销社,给我们留下凄凉的印象。这次看见有了新的建筑,好像是个企业,房子很新,也还略具规模,大家好像都松了口气。再往前走就是大桥村,我和L曾在这当过贫宣队。这村边有条窄窄的水泥路直通朱家屯,也就是L他们村。L说,上次来时这路只是一条土路,很不好走,可这次却一直到了村边,平平整整的。路边的地里有了灌溉溉渠,有了机井。
到了朱家屯村口,看着眼前被挖得乱七八糟的干河沟,我都不知该怎样走到我们刘伸屯去了,离开已经三十六年了。插友们叫村边骑摩托的小伙子把我送过去,我坐在小伙子后面,五分钟就到了我们村,这是当年我们从城里回来走的那条路,也是总在我梦中出现的那条沟,可过去那么深的沟,两边房子显得那么高,现在怎么都变矮了。
我向路边晒太阳的老人打听老支书家,坡上有个中年人正在套车,听见了问我,你是谁,来干啥,我说我是原来的北京知青,他一下喊出了我的名字,我仰脸看他,有太阳晃着看不清,问他是谁他笑而不答,只告诉我老支书的老伴还在,还住在老地方。我爬上坡,看见那熟悉的院子,还是土墙,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把我带进屋里,看着瘦小年迈的老人家,我的眼睛都有些潮湿了。老人仔细地打量着我,当我报出名字,她想了想,说:我二女子和你做过伴。老人真好记性,三十多年前的事她还记得。当初,同屋的大姐回家照顾病人,我找了老人的二女儿住在我那,和我做伴,如今她嫁到县城去了。那年,二女在外工作的二老大(二大爷)回乡,老人给做了些油煮糕,我去串门碰上了,一口气吃了四个,可我没注意,连老支书吃的都是小米饭。那四个糕是给二老大晚上吃的。我问老人还记得吗,她只笑着说,二老大已经去世了。接着她问我吃饭没,要给我吃山药丝,听说吃了,又拿出一块大大的月饼,非要让我吃,还推着我上炕,要我今黑夜在下,就睡她炕上。我试着盘腿上炕,还能盘上。虽然刚吃过饭,我还是吃了一小块月饼,又盛了小半碗山药丝,我发现碗里除了山药还有豆腐,过去只有过节才有豆腐吃,现在一个老年人平时也能吃,可见乡亲们的日子还是好些了。
出门顺沟走到过去的村中心,有几位妇女在闲聊,我打听江义家,江义憨憨的笑容和他弟弟河义歪着脑袋的调皮像还在眼前。他家出身不好,可兄弟俩都和知青走得近,常帮我和其他人干些杂事。每次借我的自行车进城,还回来时总擦得干干净净。可听说我走后,江义拿了知青的一条线毯,被捆在大队部审问,要他承认知青原来丢的东西都是他偷的,他老父亲为此上吊自杀。母亲带着兄弟俩改嫁去了内蒙。他还有个大哥叫海义,留在村里,我想找到他问问他们的现状,因为打死我也不信那些东西是江义偷的。巧了,海义媳妇正在聊天的妇女中,她告诉我海义不在家,问起老人和江义兄弟,她说,老人八十多了,还健在,硬朗着呢,“人家在那不受治”。江义兄弟也生活得很好。我放心了,托她替我问候老人。
正说话间一位老大姐走过来,我一眼认出那是我们二队长的兄弟媳妇。当我喊她时她也认出了我。问起她大伯子,老人已去世了,虽然来时已想到,可还是难过,我还想听他喊我糠皮子,小米子呢。我想上我们住过的窑洞去看看,她拉着我手带我去。路上告诉我,她男人已死了,她又和任**结了婚,他去年也已经去世了。在村里时我们就知道她丈夫智障,她虽然也有缺陷但是个明白人。听老乡们说她和因地主家庭一直没有结婚的任老大相好,可没人多议论什么,大家都有些同情她。知道他们终于正式走到了一起,我心里替她高兴,她比我大十岁,可样子没变什么,当年她老像,如今可能心情好了,日子也过得好了,倒没有特别显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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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坡的路变得平缓了,走到窑前,我一下楞住了,那是我们住过的窑洞吗?它那么破旧,有的完全敞开着,门窗都没了,堆着柴草。原来一屋一个门,现在可能是有乡亲住了,改成一明两暗。窑顶垫的土流了一些,墙也很久没抹了,不平整。一下,眼泪再也忍不住了。老了,它也老了,和我们一样,青春不再了。我用照相机照着,数着,不对,怎么只有八间了。再仔细看看,就是最外面我住过的那间和旁边阎家兄妹住的那间已没了踪影,再找找,我们当年的山药窖还在。四十年了,只剩下这点痕迹了。我过去摸了摸,窖上面水冲过的印迹已没有了,木门还是原物。我特意把它照下来。也算个念想吧。离开窑上,老大姐又领我去了大队长和他兄弟家,当年他们都曾经照顾过我,可他们都下地了,看着他们的新瓦房,我高兴地笑了。因为是坐别人的车,时间紧,我只待了一个多小时就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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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时,老大姐郑重地告诉我:“记住了,我叫张玉英,这次你时间短,不能上我那去了,下回来就住一天,上我那看看去。”她把我送到村头,告诉我去朱家屯的路,我走过河沟回头看,她还站在村头上看着我,怕我走岔了。
回头看,整个村子比过去扩大了许多,有一半人家建了瓦房,可看得出来,房子还是都随意建的,没有形成街道。听说乡亲们已经不喝糊糊了,看见的乡亲们穿得比过去好了,老年人的穿着没变什么,只是干净了些。妇女、孩子的衣服可明显不一样了,特别是年轻人,也有些时尚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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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屯村边上,有几棵七歪八扭的老树,我们村河滩地上也有,都是被每年冬春的大风吹的。当年在这看着这树不顺眼,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它们依然生机勃勃。我忽然觉得,这不正像我们这些知青吗,我们的人生也被那个时代的狂风扭曲了,但我们依然顽强地生活着,坚持按自己的想法走自己的路。
四十年了,第二故乡变了。尽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可还是了了三十多年的心愿。别了,我的磨难之地;别了,我的成长之地,只要我像那些老树一样还活着,我就会找机会再回来!
附记:今天是我终身难忘的日子:四十年前的今天我离家去了山西天镇插队;三十三年前的今天,我得到被正式招工的通知。因此,我选择今天把这次回第二故乡的记录发出来,也算是个纪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