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许多道理，“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怎么做”就是其中之一。我在吃了热腾腾的油糕之后不久，就与蓝蓝及本大队的不少同学一起迎受了一次考验，并从中领略了这一道理给我带来的男子汉的自豪感。
那是一次难得的知青集中学习。全大队十五名知青（不含那位总是不在村里呆着的二工读的XXX）在大队部的窑洞里学习、讨论上级文件。学习的内容已经记不清了，记忆深刻的有两件事：一是在悄悄摸着身上吸血“小昆虫”的同时，津津有味地听女同学们相互追究她们之中谁是最早长虱子并传播开来的“罪魁祸首”，并暗自嘲笑她们的幼稚可笑；二是和大伙儿一起，像迎接救星一样围住风尘仆仆的投递员孟子，翻看他的邮袋、从中取出自己或其他人的信件。
由于前段时间大雪封山、邮路不通，所以这次大伙儿的收获堪称“历史之最”：大部分人都拿到了六、七封信，最少的也有四、五封！
记得林副主席说过，政治可以冲击一切。什么是政治？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讲，阅读书信就是最大的政治！形式上的学习自然中止，人们开始贪婪地扑在信件上，窑洞里顿时安静下来。
我不知道其他人看信的习惯是否和我一样：先把收到的信件按照亲疏远近分门别类，然后从最不要紧的读起，把最重要的放在最后。一般来说，不同的人们来信的内容也有所不同：关系比较远的人们在信中通常做礼节性的问候，看过便罢；关系近的人们则会涉及某些实质性的问题，值得一看；而亲属的信件中则少有顾忌地直抒胸臆，是最值得思考和回味的。依此定理，我首先打开了本班一位与我关系并不密切的同学的来信。
如同那个年代所有的书信一样，信件的开始照例是“敬祝”和“祝愿”。接着是对我投身“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行动的赞扬。就在我准备停止阅读这些陈词滥调的时候，信中话锋一转令我为之一震：
你们走了以后，学校里议论纷纷。大家都很奇怪你们如此积极的原因。像XXX他们家里有问题的还可以理解，你和其他家里没问题的非要去插队，恐怕是另有原因。听说你们是事先约好一起去的。比如……
接着，信中开始给我们大队的这些同学“配对儿”，首当其中的第一对儿自然是我和蓝蓝！
我的脑袋顿时“嗡”了起来：真正岂有此理！这帮吃饱饭没事干的家伙，居然用这等俗不可耐的眼光看待我们的插队动机！我愤怒的放下这封信，打开了第二封。
这封信是一位已经当兵的好朋友来的。到底是革命军人，写出东西很讲政治。他在列举了与第一封信里相差无几的“配对儿”名单后写道：
这些传言本不该信，有些“对儿”纯属瞎配。可有些确非无稽之谈。比如你和蓝蓝、小季和小乔、小叶和小周，你们或者父母是战友、或者一直就挺好的嘛。不过不论怎样，我相信你们会正确对待、正确处理这个问题的……
老天爷！我简直不敢再拆开第三封信了。什么叫“三人成虎”，曾子的母亲为何停杼而走，我再也不怀疑这些典故的真实了！
在头脑开始冷静（不如说是麻木）后，我最后看了家里的信。信是妈妈写的。她直率地讲到：我和你爸爸对你和蓝蓝的关系是这样看的：蓝蓝是个好孩子，我们都很喜欢她。但你们还年轻，正是学习锻炼的时候，不应过早接触这个问题。你们刚走上社会，对社会的复杂性还不了解。一定要慎重……
窑洞里的空气变得燥热起来。心里已经“有鬼”我浑身冒汗，本能地观察着其他被配了对儿的同学。我相信他们收到的信里一定会有这些内容！果然，上了名单的人们开始动作了：面红耳赤的小季率先站起来，叫上同样坐立不安的小乔推门出去；接着小叶也如法炮制。是否叫上蓝蓝出去？列宁同志说的好：“一打纲领不如一个行动”。行动！我打定主意站了起来，向正在看着我的蓝蓝点点头，随即也走出窑洞。
出了窑洞，我们沿着去河边的小路走着，另外几对儿同学或远或近地也在走着。对，就从这里开始吧：
“看到他们了吗？”我语气深沉地问道。
“信上也提到他们了，不光咱们俩。”不知为何，她说了个倒装句。
“你家里也知道了？”我继续问道。
“知道了。信是我妈妈写的。”真有意思，怎么都是妈妈写的信？听了她的回答后，我的心情不知为何变得轻松起来。
“信里是不是说我是个好孩子，可是你们还年轻……”我索性继续说下去。
“要好好学习锻炼，不能过早考虑这个问题……”蓝蓝看了我一眼，接着把说完。
嗨，看来天下的父母都一样。说出来的话都跟事先商量好了似的。想到这里，我和她禁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可别小看这一笑。它不仅打破了谈话开始时尴尬的局面，也使我从多少年来见到她就“口欲言而嗫嚅”的被动局面中解脱出来。也就是从这时起，我终于能够大大方方正视着她的双眼说话了.
在狠狠咒骂了一番那帮无事生非、乱嚼舌头的家伙后，话题很自然地回到信的问题上。
“你打算怎么给家里回信？”这次是她提问了。
“坚决辟谣！叫他们别信那些胡说八道！”我坚定地回答。
“他们要是不相信呢？”说实在话，当看到她犹豫的神情和听到她不自信的回答时，一种从未有过的豪迈感突然从我心中迸发并升起后直奔头顶。
“不会的！他们不能不相信我们，我们更不能不相信自己！我们自己的事，自己知道怎么做！你说对不对？”
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我从她的目光里，感受到了某种过去没有感受到的东西。而我呢，也头一次感受到男子汉成功应对意外事件后的自豪与欣慰。
作者：步兵
加好友 
发短信
Post By：2009/1/10 21:58: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