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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下午4:15到铜川,步行至铜川中学食宿。铜川中学的高音喇叭居然公开地播放着莫斯科广播电台的新闻。在学校的大礼堂里在没有褥子的草垫上睡到半夜突被一阵吼叫声惊醒,一个安德路中学的军代表不知为何对睡在我旁边的一名瘦弱的学生大喊大叫地发起火来,他粗暴地抢走了那个学生的棉被,我问军代表:为什么…?他让我别管,说完他就抱着棉被走了。天气很冷大礼堂里四处透风,那个学生两眼含泪浑身颤抖着蜷缩在草垫上,我于心不忍,就让那孩子与我合盖一床棉被…。
1.21早6点,三十多人挤坐一辆军卡,约四十辆车,顶星迎朝向北驶去。一路黄尘多是土路除了上坡就是下坡,车后拖了一条宽大的黄尾巴什麽也看不清,想起一首古诗:‘我经华原来,不复见平陆,北上惟土地,连山走穷谷。’华原乃今陕西三原县。一路米水不沾牙,冻饿颠簸了八个多小时后到达羊泉,跳下车的人都似初见天日的出土文物。大家跺着已冻僵而麻木的双脚,互相拍打着身上的黄土,一瞬间羊泉街上就像爆炸了颗原子弹,黄烟腾空而起直冲九霄,对面不见人影。我和同班同学陈XX被安置在羊泉小学一个赵姓老师的单身宿舍里。陈身高一米八,扁脸娃娃眼,鼻长带勾,唇薄胆小嗓门大,能歌但不善舞。
招待了我们一顿窝头就红烧肉,除了伙夫没看见公社的任何领导,吃完饭大家就三五结伴逛羊泉街去了。羊泉镇由两条土街T形相交组成,东西街长150米宽6米是主街,街南是个饭馆和银行,街北是商店、羊泉小学及公社革委会。街西头是个坐西朝东的古戏台,戏台南是屠宰场,北是麦地,街东头是邮局,投递员叫马德昌。以邮局为中心的是南北街,长约100米,南街路西是公社卫生院,当年铁道部部长吕正操的女儿吕彤岩曾在此行过医。北街有一个小杂货店及兽医站和粮库。入夜生平第一次伴着油灯思乡。
1.22上午,原分在雷村插队的李XX、张X提出与我和陈换村,我和陈改去雷村,还有五个女生刘X、吴XX(铁X中)、崔XX、石XX(铁X中)、刁XX(女X中)。当天是农历的腊月初五,当地逢五赶集,农民在街道两边摆摊卖自家农副产品:洋芋(土豆)、豆腐、木炭、猪娃,鸡不分公母1元一只,鸡蛋4分钱一个,还有卖野鸡和野鸡翎的,几个男知青每人买了几支野鸡翎插在棉军帽上,摇肩摆腰地在集上晃。赶集的当地女子、婆姨们穿着红红绿绿的宽肥靓丽的花布袄裤,就像五彩缤纷的气球,在街上不宽的空间里飘来飘去,蹲下弹起,虽说怯点却也十分耐看,在北京已有三年没见过花布女装了。农民们做买卖都用手对手在双方袖子里捏估价——袖中定乾坤,只见他们一边互摸手指一边摇头点头的就把价谈妥了。
中午12:30左右,几个穿黑棉袄的农民用一辆瞎驴骡子驾辕的大车和两辆人驾辕的驴车拉着我们的行李,我们则在一个小个子大兵(军宣队代表)和一个北京电器厂工宣队代表的陪送下,聊着陕北的几大怪:面条当裤带;锅盔(烙饼)赛锅盖;瓦房一边盖;毛巾当帽戴;拉车时人驾辕驴在外;罢哈(大便)后擦沟子(屁股)用土块…。徒步前往十里外的雷村,一路上基本是平原,视野内几乎看不到树木,只有沿着黄土路架广播线的电线杆子。大田里种着冬小麦,一片片绿色的麦苗给黄土地、黄土房、黄色的天空、灰色的心情多少增添了些活力和生机。沿途路过了两个村子,候家庄和八合,八合有一个高大的砖建古戏台,好像是明清建筑。下午2点多到村口,村民们为知青的到来放起了鞭炮,一个炮仗落在一个老乡的鼻子上炸了,他顿时成了三个鼻孔,后来他向西村的知青要了些橡皮膏、消炎粉贴了一个多月才好,他就是雷村的民兵连长尉来娃——一个30多岁,个不高,满脸连后脑勺都镶嵌着横沟竖壑的热心肠农民。
雷村大队分东雷小队和西雷小队(当时是集体所有制三级所有队为基础),两村相距约500米,每村约30多户近200人,每村各有一口深24丈每天只能绞十几担水就干的水井,还各有一个蓄雨水的池塘,供牲畜饮水及婆姨洗衣服用,称做‘涝池’。西雷村的西南角有一个土墙围起的寨子,墙厚约3米,有一个拱形的砖砌门洞,以前是防兵匪用的,有百余年的历史了,寨子里住有10户人家,尉来娃就住寨内。
两村中间路南有两个面积各约2000㎡用土墙围起紧相邻的场院,场院上堆着两个长面包似的麦秸垛,场院斜对过路北是一所小学校,是五间砖木结构的房子,是当时全村最好的建筑,与现在的希望小学比只不过外墙未贴瓷砖,校园外还有一个篮球场,有两个用木架子钉的简易篮球架。
我和陈与五女生分在东雷村,另有我校初二X班的四女五男分在西雷村。他们是女生:郭XX、陈X、于X、白XX;男生:张XX、史XX、车XX、李XX、周XX。
一进村每个知青被队干部引进一个老乡家吃午饭。这儿的院落与京郊的四合院相似,座北朝南五间正房,东西各三间厢房,所有的房子都是厚厚的土墙(干打垒)围成,外墙从上到下布满了一道道弧形印记(感到新奇),房屋都没有后窗,院内也没有没厕所。厢房多是一边盖的土墙瓦顶具有陕北特色的房,特点是房顶是个单面大斜坡,下雨时雨水不流外人院。院内有个猪圈,但一只塌腰鼓肚大耳朵的纯种土猪却卧在屋檐下;靠墙还堆着一人高的干柴垛。一进屋就闻到一股呛鼻的酸烟味,正房与京郊的农舍不同没有堂屋,做饭、吃饭、睡觉都在一个屋里。灶上有大小两口锅,一个七八岁的娃穿着袖口反光的破棉袄正拉着风箱烧火,灶和炕连在一起做饭烧炕两不误;炕灶之间砌着堵半米高的土挡墙,墙上放着盏铁架油灯。烧火用的风箱我也是头次见到实物,拉起来呼嗒,呼嗒的声音再加上灶口一明一暗的火光挺有节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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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太脏就问:在哪儿能洗手?主人说:瓮(水缸)豁有水。他拿出个沿宽膛小像出土文物般的铜盆倒上热水。洗完手我环顾四周:门后有两口齐腰高的水瓮,瓮边竖着扁担和木桶;靠墙有个长两米,高一米八的木架子;架子的框格上贴着些被灶烟熏黑的剪纸,木架上放着几个黑陶罐;木架旁有个画着红花的黑漆柜;占了半间房的炕上铺着苇席、毡垫及炕桌和几条棉被。女主妇正在一个四条腿的特大案板上擀面,这几乎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主人双手像轰鸡一样比划着连声说:豁里锉,…?我想大概是让我上炕坐。就脱鞋上了炕,热炕上一股暖流自下而上暖遍全身,我学着主人盘腿坐在炕上,面还没切好腿就盘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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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这功夫与男主人交谈起来,男主人姓安名百友35岁,有3个拖着鼻脑子的半大娃,他从炕头拿起一个小笸箩推到我跟前说:吃,吃啊。我往小笸箩里一看,是些碎树叶子,我有些不解:这也能吃?是干菜,还是零食?他见我疑惑,就说:吃烟,吃。说着递过来一个烟袋锅子。我恍然大悟忙说:我不会抽烟!他自己揉上锅旱烟,从灶里抽出一根着火冒烟的柴棍点上烟袋锅,吐了一股呛人的浓烟就跟我聊起来。
他操着口让我似懂非懂的方言回答我:…东西两村人多姓高、尉、安,中农和下中农多,东村有三户富农。…生活还棒结(还好),好年成按脑能分下三斗多麦子,四斗多杂粮。…年时每个工投四毛二。…啥?一块多?哪个说哈(下)的?我这达成立公社有十来年了,队上每个工一向也莫超过五毛洋。…唉…着嘛!大莫是县上兀(那)些个奤(ha坏种)倯到北京胡毬谝哩。诶…好娃咧,雷村在羊泉塬上算是富的哩,旁的队每个工投不上一、两毛,有的队才几分洋。我队上还有挂马车,羊泉塬上就两挂马车,郭丰大队还一挂。…跟李家塬比倒也还棒结,可不敢去李家塬哩,那达的水不好,吃久了害扭拐病(大骨节病)…。
他问:你们从北京到吾这达来?你大(爸爸)你妈舍得哈?…啥介?接受再教育?毬咧,吾这达的人斗大的字识不哈一升,能教育个啥嘛。…啥?安家落户!好我的娃哩,吾这达庄稼人苦重地很,你受不哈(吃不消),你们这些洋学生还不是在这达耍上两天就回毬的了。属啥的?…虎,二十咧,吾这达的娃都该赐媳子哩。…媳子寻哈了?…哦,大莫寻思在兀些一搭来的女娃豁(里)寻个?日后价在这达哇上几个娃,瓦上处房安家落户…!我脸红了心说:你可真会乱点鸳鸯。这时百友的婆姨用个木托盘把面条、酸菜和辣酱端上炕桌来,面条倒是又白又细,就是太辣,吃得满头大汗除了辣什麽味也没尝出来,舌头都木了。
周后来说,他眼拙把辣酱看成炸酱,心说:好久没吃炸酱捞面了今儿得多吃点。贪心地擓了好几勺酱,搅了几下就往嘴里填,就听见:啊…呀…!几声怪叫,原来看走了眼,此时吐之可惜食之太辣。由于不懂方言闹了点笑话:周刚进门,老乡就说:豁里锉(上炕坐),周以为老乡怕他冷让他往炕上摆的炭盆的火里坐,心说再冷也不至于往那坐呀!还假惺惺地把老乡往炭盆上让:嘿嘿,您请,您先火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