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车集锦
扒车,过去是指车匪路霸扒窃火车、汽车货物而言。到了我们插队的时候,扒车的名词就有了新的诠释。简言之,就是坐车不买票或少买票、白做车。无论返京还是返乡,都力争不买票。有这份经历的知青遍及大江南北,但集大成者以北京知青为甚。返京不买票,是因为没挣下钱,没钱坐车,回家看爹娘,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而返乡不买票,就有点心亏。肚子装着美食,包里揣着人民币,照样不想买,觉得亏得慌,留着钱,还不如返乡后买些吃食度饥荒呢!在陕北三年的日子里,我曾多次扒车,虽说手段算不上高明,但富有乐趣,写一个扒车集锦,让那些也曾扒过车的兄弟姐妹们看看,多少能勾起对“美好幸福”时光的追忆,也对没有扒过车的后辈们告诫一声:扒车不是好玩儿的。
1、北京—太谷—李园
1970年,北京事发(返京探亲时,因聚众听唱片,被工宣队追杀),协同几位山陕插队的哥们,怆惶出逃,直奔山西而来。记得同行的有师勤、李宁、储人儿、大块儿、铁屁股等一干人马。走之前,原本都不想买票,但恐难过关,因此,就先决定铁良不买,买张站台票混上车。我和其他人有买全程、有买半程的,好在都有张票。有了车票在手,坐车就风光多了,左看右顾,甚是得意,喜形于色,尤以师勤为甚。铁良没票,刚开始时,还满不在乎,当火车临近石家庄,车内气氛就有些紧张起来,石家庄是个坎,极有可能查票。你看车厢内,凡知青打扮的,神色有些异常,小眼乱转,连耳朵都竖起来的,恐怕都是蹭车的。
我和师子坐在三人座上,师子因为买了票得意忘形,铁良没票,自然心虚胆颤,想躲避一下,那时,他身子瘦得像棍儿,我们就叫他倒卧在座椅下,上面盖个大衣,我们坐在上面,他躺在下面,这也是适得其所(有票的在上,无票的在下嘛)。火车驶过石家庄,忽听得坐下传来“咚咚”的敲击声,我们寻思,八成这小子口渴了,就递下水壶和梨。不多时,又听见敲打声,较前更加急促,心想,下面空气太闷,一壶不够,又递下一壶,这回不光是敲打之声了,呼哧喊娘之声传将出来,我们连忙让开腿,撩起大衣,只见那小子探出头来,满脸大汗,小脸通红,挣扎着,连滚带爬出了椅子底,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嘴里连骂“操他*的,爱查不查,打死不下去了!”我们从椅子下拿起水壶,满满的,问他为什么不喝不吃,他狠狠地说,脖子都快折了,如何吃喝得下去。说是大丈夫能伸能屈,伸还凑合,屈实在难捱。老天有眼,火车一路到了太谷,没有查票,叫铁良蒙混过去了。
可一下火车,形势就发生了变化。车站上知青很多,我们坐在车厢里隔着窗户向外看,只见成拨的知青被车站工作人员吆喝着,一会儿东、一会儿西,潮水一般,涌起涌落,这些人都是扒车者,在这个大军中,我们猛然发现,里面有一位我们院儿里某教授的千金,娇美的面孔,时髦的打扮,也在东奔西跑,平时那股大家闺秀的矜持劲儿不知跑到何处去了。我们同行的几位哥们,见势不妙,隐藏到检票口附近的一堵矮墙边,见无人注意,双手一叫劲,翻过墙,就跳到外面的广场上,逃之夭夭了。
在太谷住了几天,决定沿南同浦去绛县。我们乘夜车,车上人很少,一个车厢里不过10来个,我和李宁买了票,铁良和块儿都没有票,事先我和铁良商量好调包打掩护的对策,就踏实坐下来,谁知道块儿和李宁一上车也没有商量,倒头便睡,无事人似的。车行到半夜,忽听列车员一声喝“查票啦!”我和铁良立马坐起,我将票拿在手中,待那列车员走到我处,先交给她查验,当她验毕转身之际,速将车票放入棉手套中,丢在我坐的靠背椅子的下面,我*背坐着的就是铁良(事先安排好的)。列车员查到他那里,他佯装寻找票,在座下的手套里拿出票给列车员查验,就这样,我俩一张票,蒙混过关。我们俩正在沾沾自喜,忽见列车员押着睡眼蒙胧的块儿,一路吆喝被赶着走向前面车厢去补票,我们心想,这下子可完了,块儿八成是在劫难逃了。过了好一会儿,仍不见块儿回来,这小子莫不是被扣了?我和铁良去上厕所,也想找找他,只见前车厢厕所门开着,肯定无人,就进去了,随手一关门见一人,紧贴在门后,令我大吃一惊,一看是块儿,他对我连连摇手,示意别出声,这下子我可明白了,他是潜进了厕所,开着门做出空厕所的样子,人躲在里面,列车员是万万想不到的。别看他五大三粗,到关键坎儿时,还真有点聪明劲儿。
当我走出厕所,门依然开着,碰巧见那列车员满腹疑惑,一头雾水,东张西望,肯定在想,一条大汉,在封闭急行的火车里,眼睁睁地消失得无影无踪,莫不是跳了车不成?!火车大约行了一个时辰,快到李园站了,估计风声已过,就见块儿悠哉悠哉地晃了出来,一屁股座在我们面前,翘着二郎腿,得意地向我们吹着牛:“怎么样?给她来个小空城!”车在李园站停下来,我们准备换乘。块儿向我们打了个招呼“车站广场见”,说罢,双手一较力,打开反向车窗,“噌”的一下跳将出去,消失在黑夜中,那身手果然不凡,我们和所有乘客都目瞪口呆。这一夜的扒车,从调包、空城到飞身脱险,好戏连台,充满了惊险、智慧和勇敢,至今回味无穷。
说到扒车,插队时,每次返乡或到别的地方去,次次都有染指。
2、襄汾—祁县—东观
1971年深秋,我只身返京。路经山西襄汾,沿铁路混入车站,正寻摸着北去的火车,暗角处闪出一个黑影来,近前一看,此人身着绿军大衣,头顶将校尼毡帽,一看就知道是北京知青,我俩自报家门,他在陕西黄陵县,是初中67届插队的知青,姓氏名谁,哪个学校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目标同一,何不厮干寻找北上的火车?我们转了一会儿,找到一列头向北方的拉煤车,煤已御空,就剩下空车厢。我俩手抓爬梯,跳进车厢,找个角落坐下来,天上的繁星闪闪,看着我们这一对新结识的难兄难弟。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咣当”一声,火车前行了。我们暗自庆幸,这车只要向北走,就能到太原。坐在车厢里,开始时还不觉得冷,时间一长,就两腿发麻,头皮发紧,冻得直哆嗦。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渐亮了,火车停了下来,站里很安静,我们探出头来,见到了祁县,我们俩商量一下,觉得再不能这样熬下去了,即便到了太原,人也差不多了,好在此地离太原不远了,花不了几个钱就可以到。于是我们跳出车厢,沿着铁路走出车站,此时天已大亮,街上的小贩已经出摊了,我俩叫了油条、豆浆,美美吃了一顿。小贩见我俩的模样抿着嘴笑,我们却不知何故。当我们走进车站,对着车站里的镜子一照,自己也笑起来。原来脸上除了牙和眼白之外,都是黑的。我们连忙洗了脸,才见了本色。我们出了火车站,准备上汽车站,那小子突然说他想到祁县找山西插队的哥们去,我们就此分了手,我目送他消失到晨雾中,也不知道他将会面临什么?也不知道我又会遇到什么?天知道!
就剩我一个人了,是坐汽车到太原还是继续扒火车呢?先看看火车再说,于是走进站台,见一列火车停靠在站台边,车厢牌上写着侯马——太原。由于是早车,站台上基本无人,尾车更无人看守,就径直走去,这时车门已关,火车启动了,我跳上门梯,双手紧抓住门两侧的把手,身子贴住车门,火车逐渐提速,风呼呼从脸上吹过,刀子一样刮我的脸,戴着皮手套的手也麻木了,看着飞驶而去的树、房、山、水,手脚不敢挪动半步,车厢里有人走动,谁能想到,车厢外还挂着一个不想买票玩命要归乡的人!车走得很快,但我觉得路是那么长,站是那么远,何时到站啊!终于,减速了,前方发现大片房屋,总算有希望了。火车打着响笛停了下来,我也不管到了哪里,反正不能这样扒下去了,再扒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了。我跳下车,反向走出车站,出站一看站牌,东观,天啊!才走了一小站!我像是从地狱走出来一样,回到了人间,亏是我臂膀还有些力气,否则,早就做了卧轨的冤死鬼了。
说起插队时扒车的经历及所见所闻,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那里面充满了冒险、勇敢和智慧,那是一个特殊年代的“英雄主义”的体现,而每一次成功所带来的无穷的乐趣,都让人回味、品尝、追忆。可遗憾的是,今后却永远不会再有这种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