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苦难 一点光荣 <中>
今天事情上吃八碗,红烧大肉块,肉丸子,羊胁子,肉粉条,...四荤四素。荞麦合烙管够。菜用老碗盛了,尖尖地摆在木盘上。案上的伙计单手脱着木盘,且唱且走。后来王克明写了专门的论文,脍炙人口,研究的就是这盘子。吃食摆在粗木桌上,众人争相称颂。娃娃大人,嬉嬉闹闹,脸上笑成大灿烂。狗以焦急哀求的目光注视着你。扔块大骨头给它,感动的它直把尾巴摇成风扇,眼睛里充满了无限的祝福。一切都溶入这真实的幸福之中。我和许小年坐在那里,看看吃糠咽菜的受苦汉如何收拾八碗,好象等着看老光棍如何收拾赤沟子婆姨。
受苦汉长时间没有油水,吃尽糙粮,霍然一大碗大肉摆在面前,香烂人脑,其神情,你想象不到。陕北好劳力讲究好酒量,好烟瘾,好肉量。米大哥是我们庄顶梁柱,也是队里实际主事的。灶上的伙计卖弄身手,单手高举木盘,转动身体穿过人群在米大哥桌上“梆当”放了碗大肉。全是寸五的肥膘,一共九块,在碗里颤悠。我见米大哥坐在那里,左手自然下垂,上身前倾,胸抵住桌子,脖子折下,嘴正在肉碗上方。只见他夹起一块肥肉,用上下门牙轻轻衔住,脖子和身体猛然向上一扬,同时张口,又迅速收下来。于是,那肉飞起来正打在迎面下来的后嗓子上。用后嗓子将肥肉用力挤压几下,再吸那挤出来的油汁,口略一松,剩余的向前掉入嘴中,再用力嚼几下,咕儿,咽下去。这动作一气呵成,连贯流畅。我从来没见有人神情如此专注地吃肉:眼光松散地透过桌子,放在地上,将感觉全部关闭,与嘈杂的外界隔绝。在整个过程中,身体保持着一种姿势。一会,米大哥就吃完了,将些汤也喝净,这才抬起头,目光也恢复如初。我和小年彼此看看,有点惊讶。再有一碗就好了,真希望大哥再能吃一碗肉。为什么想得到的东西总是这么难得到?什么时候受苦汉能常常称心地吃呢?现代都市里腰缠万贯的大款儿,在星级酒店排开生猛酒宴,一掷万金,摆流氓大谱。酸文人刚诱奸了邻居的美妻,就在那里龇牙咧嘴地大讲精神升华,讲自己也不知所云的拓延心灵维度和否定物质追求。赶紧让这些人光了沟子坐在老杜梨树上念莎士比亚、唱舒伯特、摆大谱,让我们的米大哥多吃几碗炖肉。天下有多少受苦汉,多少穷人。连施耐庵的白胜都知道“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苗半枯焦”。可养了这一大帮拉拉蛄吃饱了就无病呻吟,这不是肚脐子杠烟(冒烟),净些日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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