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材“大树”
一家兄妹四人，他老大，族名排在“树”字辈上，且以“大树”称之。
在自家，“大树”是下乡支边的先行者；到农村，“大树”担任了知青集体户首任户长。“这棵大树好乘凉”。八个月后，他两个弟弟的大名也荣登下乡“光荣榜”。为了“哥仨在农村能相互有个照应”，父母双亲“心往一处想”，恳请“组织批准”，让“二树”“三树”一对孪生弟弟追随长兄的足迹，来到俺们村。一家子亲哥仨在一个集体户插队，在知青下乡史上是否凤毛麟角，不敢妄言；起码在俺们下乡那个地方，是绝无仅有。“大树”牢记“长兄为父”的祖训，离家千里在外，在两位年幼的弟弟面前，自树权威，当仁不让自觉地担当起监护人角色。尽管两位弟弟对他简单生硬、强迫命令的家长作风不以为然，消极抵制，他还是“恨铁不成钢”，该管就管，见到不对头之处就训斥，毫不留情。而对留在家中的小妹，他可是疼爱有加，寄予厚望。自己自幼喜好美术，憧憬当美术家。下乡务农，学业中断，梦成泡影，壮志难酬，他就“望妹成凤”，把自己的理想寄托在小妹身上来实现。循循诱导小妹学起绘画。纵容鼓励她将幼稚的涂鸦之作挂满斗室四壁，搞起“家庭个人画展”，借以营造“美术氛围”，培养兴趣，增强自信心；悉心指导督促其夯实基本功。如此这般，当年的“丑小鸭”竟被他“逼成”了“白天鹅”，从画室走上讲台，如今已成为津城某高校的美术教授。真是“功夫不负苦心人”。
“大树”身大力不亏。初到农村学干农活，肯吃苦，卖力气，人称“拼命三郎”，深得生产队长赏识。为尽快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大树”处处入乡随俗。下乡第一年，生产队丰收聚餐，他与几位男知青不具备“酒精考验”的资格，偏要效仿当地乡亲的豁达海量、畅怀豪饮，硬充“关东汉子”，大碗斟酒连连干。结果酒后失态，醉抱扫帚舞翩翩。
春夏秋冬，含辛茹苦；“接受再教育”，脱胎换骨。“大树”的付出终有回报，很快博得幸运女神的青睐，他成了我们集体户第一个“走出去、奔前程”的知青。下乡转年，他被旗里借调落实中央有关知青政策的 [26]号文件。工作结束后，被借调的知青各得其所，个个安置到吃皇粮拿工资的城镇工作岗位。“大树”被安排到地区报社当排字工。此后，考试加推荐，他进入东北某大学中文系当上了工农兵学员。大学毕业后，遵循“哪儿来哪儿去”的分配方针，又返回地区小报担任了美术编辑。
“大树”性格执着，无论干什么事情都有股子“小车不到只管推”、“不到长城非好汉”的韧劲。
凭着这股子韧劲，他勤学苦练绘画、诗作、书法，才艺突飞猛进。
上中学时，“大树”曾参加过学校的美术宣传小组。文革初起，在学校里、社会上刷美术字大标语，画大批判宣传画，毛头小伙的美术特长派上用场。下乡后，正赶上“三忠于四无限”红海洋盛行，九州大地，制作巨幅领袖像时髦一时。穷乡僻壤也须紧跟形势。农村基层干部为无人胜任绘制此类画作而犯愁。“大树”抢抓机遇，勇挑重担，该出手时就出手。持笔上阵，临摹放大，像模像样地画得伟人像。“小荷初露尖尖角”，得到领导们的赏识。自信心大增，再接再厉，勇于担纲，由生产队、大队一路画到公社，脱颖而出，名声远扬。此后，命运垂青，先选调到报社，继而读大学，工作需要，环境优化，他潜心美术如鱼得水，勤学苦练，进修深造。从人物素描、速写、漫画、到连环画；从水粉画、国画、油画、到版画、木刻、雕塑；从、写生，到采风创作；广泛涉猎。触类旁通。融会贯通。无师自通。铁杵磨针。滴水穿石。天道酬勤。“大树”自学成才。他的版画形成了以草原风情见长、蒙族风格凸现的鲜明特色。他以“圆”为主元素，以“不锈钢”为材质，设计创作出一大批城市钢雕作品，雕塑广告借助某期刊封页连载多期。他荣幸地先后成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雕塑家协会会员。喷涌而出的佳作先后参加了自治区美展、全国美展，屡屡获奖。有的作品甚至跨过海峡，走出国门，走向世界。
在诗词创作造诣方面，“大树”也达到了一定的水平。
下乡之初，农村文化生活单调，知青犹如跌落“文化沙漠”之中，终日百无聊赖。为努力打破郁闷气氛，集体户常赛诗为乐，我和“大树”也是此项活动的积极参与者之一。回头看，当时大家基本上都不懂得诗词的格律平仄，拙作青涩幼稚，只配称之为顺口溜。“大树”选调报社之后，我俩一度保持着较密切的联系，鸿雁传书，诗词唱和，惺惺相惜，陶然自赏。
“大树”诗词创作明显上水平的分水岭是在他读大学以后。毕业实习，他和同学到科尔沁地区某新开发的露天煤矿采风。在矿区，他创作出一首激情奔放的新诗，以拟人手法赞美“乌金”，宣泄对“黑姑娘”的“炽烈爱情”。登台朗诵，一鸣惊人。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发表宣言，自号“草籽”，写诗结集，组建诗社，他成了名噪一方的诗人。
字如其人。下乡几十年，“大树”的字，随其脸孔饱经岁月风霜，变得分外成熟。
刚下乡时见到“大树”的字，不敢恭维，那是不折不扣的“自由体”，伸胳膊伸腿，不讲究什么章法，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十年前集体户知青聚会，“大树”由京来津，特意携带了一轴亲笔书写并裱好的条幅赠我。展阅赏析，字体潇洒，龙飞凤舞，章法得体，疏密有致。条幅上书两句话：“干成一番大事业，下得几盘小闲棋”。踌躇满志，管窥一斑。当时他私下对我讲，他的字在京城已小有名气，可作收藏。我还不以为然。曾几何时，“大树”的字成了墨宝。前两年我到某同学家串门，见其室内悬挂着几幅书法大师的字。偶尔瞥见有一幅中堂字迹眼熟，再看落款，竟是 “大树”。窃以为书写者碰巧与我当年的插友同名。仔细询问同学，得知是这位同学在收视央视书法课后“临摹”授课老师的作品。而那位老师确实是“大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最近在友人处见到一张“大树”的生意名片，明码标价其书画每幅/平尺人民币成千上万元。人贵有自知之明。作者如此标售其书画作品，自有其道理。总不会是“有价无市”、虚晃一枪、刻意炒作吧？
“大树”特立独行。我行我素。
而一条久经验证的人生定律是——“性格决定命运”。
举个典型的例子：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文革结束，思想解放号角刚刚吹响，由于极左思潮不肯轻易退出历史舞台，政治气候乍暖还寒，意识形态领域的解冻破冰尚任重道远。思潮前卫激进的“大树”却不识时务，在思想观念相对更保守的北疆，率先在社会上组织舞会，过度“超前”涉足禁区，且不听组织劝诫，惹得“领导不高兴，后果很严重”，导致个人政治进步受阻，止步于“无产阶级先锋队”大门之外，甚至影响到日后的仕途。
“大树”并不接受“历史的教训”。他铁心信奉那句哲人名言：“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跨入不惑中年，进入新世纪，他不甘落后于“新新人类”，紧追新潮，创建了个人的博客，不怕非议，不忌隐私，将肌肉突起、倍显阳刚之气的个人裸照贴到网上，任人褒贬评说。
改革开放，“东风吹来满眼春”。“大树”的叛逆性格挣脱了旧体制、旧观念的羁绊，无所顾忌得以张扬。他毅然抛弃铁饭碗，辞职下海，“风风火火闯九州”。只身奔深圳、下海南、应聘报业，采编新闻，弄潮博浪。结果并不理想，呛水铩羽而归。旋即调头转舵，返京跻身“北漂”族，成为无上级主管的文化个体户、自由职业者。编书、出杂志、干广告、办公司，投身商战，在逆境中求生存、谋发展。
秉承其父所长，“大树”能言善辩，无论何时何地，不自卑，不怯阵，既定目标，不轻言放弃。公关、演说是他的强项。口若悬河、妙语联珠、抑扬顿挫、滔滔不绝。联系面广，“毛遂自荐”，使他得以结识了诸多高层人士、社会名流（此非妄言，有与名人合影、名家题字为证），为推销自己、发展事业广开门路，受益匪浅。
走南闯北，使“大树”眼界、思路开阔。他观念开放，脑瓜儿活，点子多。创意策划手到擒来；“头脑风暴”频频吹，有过“知青林”、“知青村”、“知青陵园”、乃至“托狗所”等五花八门的奇思妙想，有的方案已拟就框架、细节，《策划书》鼓动性极强，具有一定的可操作性。饱经挫折，愈挫愈勇，施尽浑身解数，“大树”终于在首都艰难立足。
历数“大树”的北漂奋斗史，有件事很值得一提。经过百般努力，打通重重关节，他居然在京都一处比天津“三不管”知名度还高的繁华地段矗立起一组独自原创的市井人物群雕。漫画版的群雕人物形体夸张、栩栩如生，为首都街头增添了别样风景。他也因此一炮走红，足以自慰。
“大树”不像中国的传统文人，儿女情长，文质彬彬；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他插队内蒙，被成吉思汗后代的粗犷豪放性格感染熏陶、潜移默化。他学会了喝酒、骑马、骑骆驼。穿着，他喜欢马背上的民族的传统服装——蒙古袍；成家，他娶了个蒙族妻子。他在生活细节上已下意识地与蒙古民族融合同化。个人生活习惯处处彰显出地域化、蒙族化。
有句提倡劳逸结合的座右铭，我们这代人耳熟能详，叫做“战斗式的工作，文化式的休息”。而“大树”的常态却是“张而不弛”。即便休息，他也像干工作似的上足发条、绷足了拼劲儿。下象棋围棋打乒乓球是“大树”的业余爱好。在报社工作，插友到访，他在饮食招待上从不过多走脑子。可有一点，即便他刚从印刷车间下夜班，不问来人旅途劳顿，也不管更深夜静，一把将来访者从他宿舍的铺位上拖起来，强邀纹枰对弈，或球台对垒，“捉对厮杀”，非一决雌雄不可。这让一般人难以适应。奇怪得很，他这么不停歇地折腾，却没有“过劳”迹象，反倒练就一副健康无恙的好身板。
“大树”原本就是不拘小节的人。在集体户，他曾发明了“省时省力省水的大树洗衣法”。脏衣服汗渍起碱，脱下来打盆凉水泡上一两个时辰，用手按两下，不揉搓也不拧水，捞出来晾晒干了再穿。还有人见识过他“更简便”的洗衣法，就是下大雨时把衣服直接挂到雨地里冲淋！在报社住单身宿舍，他卧室兼画室，零乱不堪；上班工作服，下班不换装，浑身上下经常沾满油彩。对此他“无所谓”。这倒符合了近些年社会上流传的一个“恶搞”画家的“段子”：“远看像逃难的，近看像要饭的，仔细一打听，原来人家是美（术学）院的”。加入了美术圈，“大树”不拘小节不修边幅的积习正好“借势发展”，得其所哉，胡子拉碴、长发披肩，俨然久经历练的老艺术家风范。其外貌与当年刚下乡不久拍的英气逼人的“知青个照”相比，反差极大，简直判若两人。
现如今，有人说“大树”早已“功成名就”，也有人说他还在“苦撑打拼”。真相如何，旁观者视角不同，见仁见智；局外人不明就里，实难判定。但无可否认，“大树”已成“知青名人”。起码是地域性的（不仅包括我们插队下乡地——内蒙科尔沁草原，还应扩展到京华圣地）“知青名人”。上网搜索点击，其名下条目多多；接过他自制的名片，成打头衔罗列，配以漫画速写式头像，果然卓尔不群、不同凡响。让人目不暇接、不由不肃然起敬。（据知情人称，京城名流求其代制此类标新立异的名片者已趋之若鹜。）
有志者事竟成 。“沙窝里飞出了金凤凰”。崇拜、赏识“大树”的人赞之为“三才”（奇才、怪才、鬼才）。是否过誉，不敢妄评。但毫无疑问，人家已经一骑绝尘，出人头地、风光一时，让当年知青众插友难望其项背。如今，各路老知青聚会时，常常攀比当年广阔天地里自己结识的熟人朋友中有谁堪称“英才”，多次听人提起“大树”的芳名。作为集体户一员，此时我也颇感面上有光，引以为荣，很想站起来自豪地大声宣布：“知道。他曾是我们当年集体户的户长”！可又怕有人说咱“攀高枝”，“兔子想沾月亮的光”。思来想去，咱还是老老实实“眯”在一旁、洗耳恭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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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9/3/11 12:43: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