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泉客栈女
序
年轻时,工作性质要求我到处漂泊,身处异地他乡时,常常想念孩子和老公,想念那虽然简陋但却温馨的小家!
退休后,失落包围了我,又常常回忆起那段浮萍般的日子,回忆起足迹踏过的名山大川,回忆起那些商海打拼的朋友们,回忆起旅途中奇闻趣事…….
《酒泉客栈女》是我九十年代初公出到我国卫星基地酒泉市遇到的一件真事,那一宿我几乎彻夜未眠,只为听那个小客栈的女服务员哭诉她的婚变,她的故事今天看来已不是什么奇闻怪事,但我始终无法忘记这个可怜的姑娘和他的遭遇!
上 篇
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我公出到我国西北塞外小城……卫星基地酒泉。
火车抵达酒泉站时,已是凌晨两点多。不情愿地被列车员叫醒,吃力地拎着行李,和同伴一起走出车站,一股冷气袭来,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睡意全无!此时早已腹中空空,顿觉饥寒交迫,苦不堪言!
这是一个雪后夜,抬眼望去,空旷的站前广场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格外荒凉的天空黑漆漆地在尽头和大地融为一体,只有那弯泛着青光的冷月和几颗瑟瑟发抖的寒星,倦望着这个没有灯红酒绿的大戈壁滩上的塞外小城。
白毛风不断卷起残雪迎面打来,再也无心观赏这戈壁雪夜景,我拉紧围巾,和同伴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不远处的迎风摇曳着招牌的小客栈艰难走去。
连吃了两次闭门羹,心都快冷到了冰点,我揣着手.跺着脚.抗拒着零下30多度的严寒,企盼着,等待着,脸冻的表情怪怪的,寒风似乎要把皮肤撕裂,只觉血液在逐渐凝固,忽然我想起了温暖的家,想起了儿子,想起了老公,终于扛不住了,情绪液化,可却无法冲出堤岸,仿佛凝成了冰支撑着眼帘,于是心中在不停地感叹着,感叹着我那可怜的100多大毛月薪的威力!
终于敲开一家小客栈,开门的是一个身材高挑女子,昏暗灯光下,恍惚中我仿佛看到观世音菩萨显身,祥瑞满天!哈!冻出了幻觉吧!
没有女客房,她寒暄着先把我让进了她的宿舍,细声细气地对我说;“大姐冻坏了吧,咱这地方小,将就一下吧!快脱掉大衣,暖和得快些!”她把已封好火炉又打开了,利索地把床给我铺好,又多给我加了一床被子,说;“大姐你先暖和着,我出去安排他们。”
房间很大,房间里的光线很弱,估计也就15瓦的一个白炽灯,我吃力地四处扫视了一下,三个床。其中一床上堆着好多被子和杂品,我恍然大悟,这兼做库房啊!想泡个澡的愿望一下就飞到爪哇去了!
我坐在炉火前,搓着我冻僵了的脚,又想起了温暖的家;想起了老公强壮有力的臂膀,想起儿子依偎在我怀里的娇憨,不由的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胡思乱想着,眼角湿了……
“大姐,泡泡脚吧!”细声细气的声音把我又拉回了现实中,不知她什么时候进来的,正把一盆水放到了我脚下,我慌忙道谢,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人家没有这个义务啊!我好想看清楚她记住她,这个犹如菩萨般的客栈女!但光线太弱了!
钻进被窝,倦意袭来,我不再和她聊天,只想尽快入梦养精蓄锐,明天还有公差要办呢!很快意识开始混乱,朦胧中我忽然听到一声呼唤,“大姐睡了吗?”我有心回答,却不知回答出声音了没有。迷迷糊糊中我又听到低低的,时断时续的抽泣,顿时我清醒了许多,谁在哭?我肯定不是幻觉,她是在蒙头哭泣,突然隐隐约约地感到一阵心疼,人无大痛,不会偷泣,这么善良的姑娘会有什么伤心事呢?
我再没有了睡意,开灯下地走到她床前,轻轻摇摇她,她拉开被子坐起来,哽咽地说;“大姐我吵了你吧! ”我搂住她,轻轻拍拍她的肩,她靠在我的怀里,失声大哭起来!
半晌,她慢慢平静下来,才看见我还站在地上,慌乱极了,我搂搂她笑了笑说:“好了没事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啊,想和姐姐说说吗?反正我也睡不着啊!”
我索性把被子抱到了她床上,我们拥被靠在一起,我知道人最痛苦的时候就是想倾诉啊!关了灯,屋里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知道,这会儿她的表情一定象祥林嫂了!我不知哪里来的恻隐之心,揉揉涩涩的双眼,静静地听她抽泣着讲起了她的令人心痛可怜的遭遇……
下 篇
“姐姐,我现在一无所有,无家可归啊!”她又开始哭出声来,
“哦,为什么啊?不要哭啊!慢慢说吧,说出来会好过些的!你叫什么名字啊?多大了?出了什么事这样伤心啊?”
她依偎在我的肩上,冰冷的泪水不断地滴在我的肩头,我感觉到她的身体在瑟瑟发抖,我很心疼她,但却是语无伦次,无从劝起,只有紧紧握着她那颤抖的手,想给她一些安慰!
好不容易她才慢慢安静下来……
“姐姐,我叫静荷,28岁了,我是兰州人,家在兰州郊区,我爹是村书记,我娘是村妇联主任,我是家里的最小的独生女儿,有四个哥哥,全家都很疼我!”
她一古脑地把她的情况倒给了我。
哦,我一头雾水了,这么好的家庭条件,怎会流落到这里做了客栈女?我不敢发问,怕再引起她大哭……
“姐姐,你一定奇怪我怎么背井离乡到了这里,我是被我爹娘赶出来的啊!几个哥哥凑了一点路费给我,我才到了这里啊!”
我忍不住问:“为什么啊?又为什么到了这里啊?”
“因为爹娘要我嫁人呢!我不愿意,也不能嫁啊!”“为什么啊?那人条件不好吗?不愿意也就罢了,不能嫁是为什么啊?”
“姐姐,说出来你不要笑话我啊!我是破过身子的人了啊!我把自己给了他,可他不能娶我了!我这样人再也嫁不到好人家!爹娘要我嫁给那个人是个老光棍,又黑又丑,在他们那村修鞋捎带钉马掌,是个腿有残疾的人啊!都快50岁了啊!”
她又泣不成声了……我一时语塞,感慨万分,女孩变成了女人,身价就跌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谁之过啊?男人们看重的是什么?仅仅是女人的处子之身吗?她的那个他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怎会这么绝情!这么不负责任啊?
她忽然不哭了,急急的对我说:“姐姐你一定在想他是个花心的人吧,不是啊!他是好人,是知青,下乡就住在我家,比我大一岁,下乡5年后他娘看回城无望,主动提出要我做她儿媳,爹娘同意了给我们订了亲,他娘带我们回兰州,买了衣服给我,当晚就让我们同住了。”
我无语了,我下过乡,这种事在农村太多了,定亲如同领结婚证,很少有反悔的,定亲后同居也不新鲜,怎么会再变呢?
“姐姐,我们正要办婚事,知青允许回城了,他父亲在铁路给他找了一份工作。临走时他抱着我信誓旦旦,要我好好等他!谁知他这一走,我们从此就孔雀东南飞了!
好久音信皆无,我心里着急去他家找他,他母亲一改往日和善的态度,拉开一个门缝,露出半张冷冷的脸,对我说你们不可以结婚了,将来生了孩子,还是农村户口,永无出头之日,你再找一个人家吧!然后毫不客气地把我的东西从门缝扔了出来,砰地关上了大门!任凭我在门外苦苦哀求......
回到家里,我病倒了,妈妈整天看着我偷偷掉眼泪,怕我寻短见。后来我接到他一封信,诉说他的思念和无奈,要我好好保重!不要等他了!姐姐,我好想他啊!那段时间我的精神要崩溃了,吃不下睡不着,整天以泪洗面!
爹娘生气骂他们无情无义,要我不要再乱想,给我找了人家要我出嫁,不是爹娘不疼我,是没有好人家要我了啊!我已有了身孕不想做流产!我想生下这个孩子,我还梦想我们有团聚的那一天呢!我坚决不能嫁给那个人!
爹娘都是村干部,家里有个被人丢弃的女儿,还怀了孕,很为难的,万般无奈,给我两个选择,要么嫁人,要么走人,我选择了走人!我要出来找他,我不相信他会扔掉我们的感情和我们的孩子!
我不知他在那里,他信的邮戳是酒泉市寄出的,我决定到这里来找他。爹娘不舍我远走他乡,连路费都不肯给我,说你要走了就不要回来了,就算我们没有你这个女儿!是我的几个哥哥心疼我,都不愿我嫁给那个老头,给我凑了些钱,送我上了火车!
谁知我到了这里,在酒泉火车站根本没有找到他,我没有了退路,只好一边打点零工,一边在寻找他,整整两年,我才打听到他在酒泉附近某站做养路工,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我好命苦啊!我们的孩子早产死了,和他团聚的唯一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啊!”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眼泪悄悄流了出来!
我问她你见过他吗?静荷说;“我们见过,一见面就抱头痛哭,他说对不起我,不要等他了,我问他你幸福吗?他说什么叫幸福啊,没感觉了!我见到他了,我们却仍然不能团聚,我想爹娘,我也没脸回去,只能漂泊在这里,他有时偷偷来看看我,我好盼望有一天我们还能在一起!”
我又一次沉默了,这个痴情女子,这对苦命的鸳鸯,何时是他们的团聚之日啊?
天亮了,要走了,静荷送我出了大门,不停地表示着道歉和感谢。我想记住她,阳光下我好好地看了看她,不禁有些吃惊,她白皙透明的皮肤让我想起了肤如凝脂这个词,略黄的长发挽成马尾辫,哭过的鹅蛋脸上隐约还有泪痕,好似梨花带雨,略深的眼窝,大大双双的蓝色眼睛,高高的鼻梁,红红的小嘴,约有 1.7米魔鬼般的身材,亭亭玉立,啊!我有点惊呆了,这是一个标准的西域美人啊!
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这可能只是文人骚客们的誓言,那个他好没福气哟!
她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说:“姐姐有点奇怪吧?我是回族人,姐姐回了北京,不要忘了祝福我啊!”
我拥抱了她,贴着她的脸,悄悄地说:“姐姐祝福你,你们会团聚的!”
静荷贴着我的耳朵,也悄悄说:“姐姐,谢谢你,我们这里你是第一个女客人,不好意思了,让你一夜没睡,我祝福姐姐幸福快乐!一路平安!”
光阴荏苒,转瞬已经过去十几年,每当我翻阅当年出差时的留影,都后悔来去匆匆,没能和她拍上一张作纪念,但我至今也没有忘记她------那个漂亮温柔的西域姑娘静荷,我想他们有情人一定终成眷属了!
我祝福他(她)们!!!
后 记
主人公的原名我已记不清了,有同名纯属巧合!请勿对号入座!
本文曾发表在我的QQ空间,当时有朋友留言,谴责知青,为他再娶的妻子鸣不平。我觉得对那位妻子也不太公平,可是应该谴责谁呢?
知青妈妈有错吗?她的决定不符合人情,有违道德标准,但她爱儿子没有错,生活是现实的!母爱虽是无私的,但那只是对自己的孩子!城乡差别现在也是存在的!
知青有错吗?他不听妈妈的话是不孝顺!妈妈会伤心的!还有严酷的现实摆在那里,是农村户口在作祟,静荷没有就业机会,知青要养三口人,那时的低工资怎样生活?真的席地幕天喝西北风吗?有谁不想过的好点?
静荷有错吗?她才是原配啊!最无辜的受害者,最可怜的人啊!她的温柔漂亮,她的初恋都葬送在一张农业户口卡上,她想找回本应属于自己的幸福,她错了吗?
知青的妻子就更无辜了,做着静荷的替身蒙在鼓里!为知青养儿育女,常相厮守,同床异梦!是靠那张家庭的营业执照保证了这一切!她也好可怜啊!
我不想谴责谁,写出来只是因为我很记挂那个小客栈的女服务员,不知她现在在哪里?她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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