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道问我:什么样的学生,在你眼里,就算出道了?答曰:能做到临谁像谁的学生。
所谓临谁像谁就是说,假如这个学生以前从来没有写过米芾的字,我给他一本米芾的《蜀素帖》让他回去临,几天后,他交来了临摹的作业。我一看,他写的字跟米芾基本上没有什么区别。这就是我认为的合格学生。
写字能达到临谁像谁的程度,是学书人高段位的表现,没有十年八年的刻苦磨练,是达不到这个程度的。
学生教到这个份上,不是没教头了,要教的东西还很多,但是,起码,你对他可以放手了,省心了,“师傅领进门”的那个阶段结束了,下一步“修行在个人”,主要靠他自己去努力了。
书法这门艺术最偷不得懒,从甲骨、金文开始,随着汉字的造型越来越完善,以后又出现了小篆,隶书,行书,草书和楷书,而每种书体都有代表性的巅峰之作,我们可以把这一座座颠峰之作,看作是书法之路上的一座座珠穆朗玛,你不爬上去,想绕着走,或不承认它们的存在,想建立一个自己的高峰,门儿都没有。
就拿楷书来讲,你要想写好这种书体,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薛稷、颜真卿、柳公权、赵孟頫这些古代大家的楷书,你至少要精通一种到两种吧?不然,你就没资格说你掌握了楷书。
拿大篆来讲也一样,被后世称为“四大宝”的《毛公鼎》、《散氏盘》、《大盂鼎》、《虢季子白盘》,其中你没有一个下功夫去临过,我就可以说你大篆根本就写不到位。
因此,真正的书家都明白:只有爬过以前的高峰,才有可能建立自己的高峰,不坚持这样做的,只能是个二吊子货。
米芾一生,就是坚持这种实践的泰斗级书法家,他说自己:“人谓吾书为集古字,盖取诸长处,总而成之,既老始自成家,人见之,不知以何为祖也。”短短几句话,道尽了一个书法家的成功之路:先要忠实地向前人学习,要“集古字”(就是临书。)在临习中汲取营养,把最好的东西学到手,同时要融会贯通,渐渐写出自己的特点和风格,而这个特点和风格又是前无古人的。
我的体会是,临书能上瘾。原来,我的习惯是一个时期只临一个碑或一个帖,临完了,就装订成一本册子,再临下一个。后来,我觉得这样搞太慢,于是改为同时临十几本法碑名帖。
我现在有三个大书案,这段时期,其中一个书案上并列平铺着欧、褚、颜、赵、柳的楷书帖;大篆有《散氏盘》和《毛公鼎》;行书有米芾的《笤溪诗》、《蜀素帖》和王羲之的《集字圣教序》;草书有孙过庭的《书谱》和王羲之的《十七帖》;隶书有《曹全碑》、《张迁碑》、《乙瑛碑》和《礼器碑》。每个帖下面都是一摞临好的字,帖临完了就装订成册,写明日期,便于下次再临时做比较。原来的位置,再换上一本新帖。
每天,只要没来学生上课,或还笔债,我就开始规规矩距临字,至于每种字帖临几篇纸,是完全由自己的兴致来决定的。比如,那天我临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就来了情绪,一气临了一上午,写了二十多张,体会到写褚体应当把笔提起来写,不能像写颜体那样压下去写,并且要做到举重若轻,相对放松。写着写着,我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位唐太宗的重臣,写字随心所欲但不逾矩,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笔笔到位,毫不含糊。我边写边想,褚遂良曾作为太宗御前的鉴定名家,为朝廷所购的二王法书作真伪鉴别,无一舛误,可见其精书若此。有人说褚书的特点是婉媚柔丽,一看说这话的人就肯定没下工夫写过褚,我觉得对褚书最准确的形容,应该是“细劲舒展,飞动飘宕”,跟“柔”、“媚”二字根本不搭界。所以,你要不临帖,不就让别人的说法给骗了吗?
有时候,我喜欢临同一种书体不同风格的法帖名碑,比如同是楷书,我往往把欧、颜、赵、柳各自临上四张,这样做的好处是,你刚体验完欧的险劲严谨,马上又体会到颜的庄重朴实,刚感受完赵的灵动飘逸,又进入了柳的正襟肃怀。写隶书也是如此,写《张迁》感到古拙不修,写《礼器》感到沉着心静,写《乙瑛》觉得简单潇洒,写《曹全》又觉得出了玲珑和精致。这些奇妙的心灵体验,几乎天天在伴随着我,你说,我对临字能不上瘾吗?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