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俱乐部打完球,回到家时早已华灯满街了。
刚吃完饭,扈哥和秦哥就来访了。他俩是我书道上的朋友,对政经形势、市面街闾的话题从不涉及,一聊就是书法方面的事。
扈哥要出版一套自己的书法集,带来了一套小样,让我给好好看一下,挑挑毛病,并想请我给写个评论,一同发表在这套集子里。他说,这主意是秦哥给出的,于是,他俩就来了。
两位哥哥入道时间都比我早,如此重视我的意见,让我有点受宠若惊。我问为什么不请比我名气大的人写评论呢?他们说,一是人家太牛逼。二是不知要给多少敬奉合适。三是给了敬奉,评论不会客观。
“合着你们知道我不要敬奉才找我的,我就那么便宜?”我佯装不满地说。
两位哥哥大笑。扈哥说:“你最大的特点是对别人的字一律说好。只有确信对方是你的知己后,你才会说实事求是的话。”
我立即起身作揖,对两位哥哥把我看成知己,表示感激涕零。
香茶沁肺,知己交心。下面,是我们三人的谈话内容:
秦哥:兔子,路上我和扈哥聊你,说你书写风格多变,缘于你临帖太杂。我俩特想知道,法碑名帖里有没有你情有独钟的?
兔子(想了想):没有。都喜欢!
扈哥:看见没?兔子是个泛爱主义者。
秦哥:我怎么就做不到呢?在汉碑里,我就是喜欢《礼器》,认为它在《孔宙》、《乙瑛》、《史晨》诸碑之上;楷书里,我就喜欢虞世南;三大行书里,临了这么多年,看来看去,还是右军为首。
扈哥:我看情有独钟没错,泛爱也没错。但情有独钟,容易被束缚手脚,限制发展空间。泛爱者,得之于眼界开阔、拓展创作,失之于不专不精和不伦不类。兔子是个例外,我看过他临帖,虽然杂,但不管临谁,他都做到了尽量吃透,彻底消化。
兔子:谢谢哥哥厚褒。其实我的泛爱,也是被逼出来的。在大学里搞书法教学,讲楷书,我不能只讲颜真卿,人家问我欧阳询,我不能说不上来吧?讲行书,我只能讲米芾,人家问我黄庭坚,我说不上来他俩的区别,学生们能解渴吗?讲隶书,我会讲《张迁》,让学生知道写隶有古朴方拙的路子,但是,如果能讲《曹全》,学生们不就知道写隶还有一种呈现精致和秀美的路子吗?
秦哥:我不否认有兔子这种特例,他是被教学工作逼出来的。但是,我们也不能否定,每个人还是有自己的个性审美趋向的。正因为这样,钟情于二王的人,相对之下,可能就不大喜欢魏碑。同是写颜的人,有人喜欢老颜,有人喜欢少颜。我刚入道的时候,怎么看《多宝塔》都美,就是不喜欢他的《勤礼》和《家庙》,直到现在,我对他老年写的那个竖勾也接受不了,通篇看,虽自成一体,公推大家,但对他那个怎么看怎么是被踩扁打肿的字,就是喜欢不起来。可是,我又极喜欢他的行书,尤其是《争座位贴》,我看,比《兰亭》还要好。
扈哥:老秦说的这种情况,自古有之。审美很难有统一标准。正因为人人的审美偏好不同,就有了米芾轻张颠、怀素,太宗推右军、贬大令那些故事。在书界,我看最影响书人审美价值取向的就是傅山,他那个“四宁四勿”的说法,影响多少代书人了!
兔子:我学书初始,也是有偏好的,喜欢甲,就拼命学临甲。不喜欢乙,不仅不学,连看都不看。后来随着学习的深入,心想,我不喜欢的东西,为什么也被公认是法碑名帖呢?人家好在哪里?这种好奇心一出现,我就开始试着临习原来不喜欢的碑帖,结果,出乎我的意料,很快我就投入了,不久,也就理解了人家美在哪里。就这样,我慢慢地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在中国书法史上,凡是被肯定下来的法碑名帖,都是经过历史筛选后淡出淘定下来的,不然,它站不住脚。这就是说,这些好东西,才不管你有什么审美偏好呢,你喜欢不喜欢,他都是好东西。
秦哥:兔子说的有点道理。刚才老扈你说到米芾,如果我没记错,他好像批过张、怀酒后再书,说此为面目尤其可憎。可是,不管你米芾喜欢不喜欢,写大草的,不走走张、怀,永远不得要领。再说了,你米芾也是从王那里走出来的,那《兰亭》也是酒后书呀,难道面目也可憎吗?
扈哥:我们看汉隶,如果用傅山“宁拙勿巧”的审美标准衡量,《张迁》属于拙,《曹全》属于巧,那岂不是说宁张勿曹了?这个标准你管得了一代一代那么多学《曹全》的人吗?所以,我还是认为,在审美取向上,不能做统一的规定,事实上你也做不到。因为人各不同,萝卜咸菜,各有所爱。再说,这也恰恰是造成历朝历代书法风格多样性的内在原因。就拿北魏出的那两个名碑来讲,《张猛龙》和《张黑女》成刻时间相差九年,属于一代,可是二者风格却大相径庭。康有为夸前张“如周公制礼,事事皆美善”,列为“精品上”。而何绍基却夸后张“无种不妙,无妙不臻,然道厚精骨,未有可比肩《黑女》。”何康二人都不是一般人吧?两人都是公认的书法家,可他们的审美标准却是不一样的。
兔子:听两位哥哥说了半天,我怎么觉得我的“泛爱主义”有了越来越雄厚的理论基础呢?
三人大笑。
我们哥仨就这么聊着聊着,不知不觉过了三个小时。最后,两位哥哥起身告辞,我把他们送出小区。
此时的夜晚,月融融,气清清,令人身爽心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