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己到下午的四点钟,体温又一次把汗湿的秋衫烘干。从大沙坪下山是一面坡度达四五十度、长八九华里、名叫火烧梁的陡坡。陡坡以下约三里远的吴家院子就是我预计的住宿地,这里住着曾经给予我们许多帮助和关爱的生产队长吴天全。
四十年过去了,火烧梁原本是长满杂草和灌木的乱石坡,现在也密密麻麻地长着苍劲高大的青皮松、叶片如火的柞树、翠绿的金竹以及许多不知名的其它植物。枯黄的松针和落叶铺满了下山的小路,下山的路并不比上山轻松,稍不注意就会滑倒。走路都得小心翼翼地,再也顾不得拍照了。由于坡陡路滑,脚趾使劲地扣住鞋底也不管用,重心前移不得不使腿部肌肉紧绷,脚趾头滑在鞋尖处胀痛得很难受。此时此刻,我才深深地体会到芭蕾舞演员们足尖着地以及穿高跟鞋的女人的承受的痛苦滋味。更难受的是接踵而来的大腿小腿肌肉变得僵硬起来,一阵比一阵的疼,好似肌肉被拉伤了一样。俗话说“上坡脚杆软,下坡脚打闪”,今天的行走强度大大超出了我的负荷。从昨晚十点上火车到今天下午都没得到较好的休息,中途因路况不熟又走了许多冤枉路,加重了体力的透支。肌肉越来越疼,吞下的芬比得并不马上见效,擦了正红花油也没见缓解。我不得不放慢脚步,并时不时的停下来对腿部进行按摩。毕竟年岁不饶人,不服老可不行啊!好在身体并不感到疲惫,骨质增生的背部和腰椎间盘突出部位也没有疼痛的感觉。
谢天谢地,我终于走出了密林,来到半山腰的曾家院子。这里到吴家院子仅有一里多远,再咬咬牙坚持一会就到了。一打听却让我大失所望,原来他在几年前就搬家到山下四五里远的沙沟河边去了。虽然曾家院子的人们一再挽留我,稍作休息后我又继续前行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却无法加快步伐,心里暗暗地有些着急起来。不是因为晚上的吃住问题,我担心的是明天能否继续行走的问题。离我最近的覃家院子也有一里多远,平常抬抬腿就到了的距离,现在变得是那样的遥远。这段距离足足用了半个钟头,几乎是一步捱一步地挪动。忍着钻心的疼痛,终于在天黑的时候进了覃家院子。进院子虽然只有四五级石梯,可我每走一步都是手按在膝盖上,把每一级石梯当作一个平台,等两只脚都在同一级石梯上站稳后才又向上抬另一只脚。主人忙于驱赶向我扑来的犬只,没有察觉到我的狼狈样子。
覃家老俩口也是六十好几了,儿子媳妇住在院子的另一头。这个院子住了四家人,五十多岁以上的人都认得知青们,有的能叫出我的姓,有的竟还记得我的名字。一是这个院子在我们当年必经的大路边,二是在曹家沟这块穷山恶水的地方有大城市来的知识青年,引起的轰动效应在人们的脑海里留下的记忆深刻。乡亲们陆续收工回来,顾不得喂猪牛和煮饭,大家围挤在主人家的火儿坑,七嘴八舌的问长问短。当听到我述说有的知青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美满时,乡亲们不时的啧啧称赞,当我说到有的知青仍然生活艰难、有的已经因病去世时,乡亲们也难过得连声叹息。我取出糖果和一些良种蔬菜种籽一一送到他们手里,乡亲们忙不叠声地说谢谢,说我还记得他们。是啊!我们绝大多数知青都有一颗感恩的心,当年乡亲们对我们如同自己的家人一般,我们怎能忘记呢?
终于又吃到原生态的大巴山腊肉和洋芋饭了!除了一个“香”字,其它形容词都是多余的。实在是抵挡不住在火儿坑烘烤出来的罐儿饭的诱惑,我又特地要了一碗锅巴。唉呀,那才叫爽啊!
天已大亮,给乡亲们分别拍了照,以不堪重负为由,谢拒了乡亲们撮来的葵瓜子和核桃,向吴大哥住的院子走去。咋晚,口服药、喷药、加上云南白药膏一齐用上,虽然腿部还隐隐作痛,走路也不太灵活,但感觉是好多了。
吴大哥夫妇对我的突然到来,既诧意又惊喜。吴大哥握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一边热情地问这问那,只差一点没和我拥抱。吴大嫂则忙不叠地把茶杯洗了又洗给我泡茶,接着又把火儿坑边的凳子擦了又擦,招呼我坐下烤火。我取出糖果、糕点和几包蔬菜种籽来,他们俩几乎是千恩万谢地向我表达谢意。谢什么呀?这一点东西,仅能表达我的一丁点心愿。当年,我们吃你们的、喝你们的何止千百。说到这里,禁不住哽咽,差一点掉下泪来。
吴大哥今年七十岁了,身体仍很硬朗,庄稼地里的活路照样干。吴大嫂也七十有三了,身体也还可以。他们的儿子五年前死于山西矿难,媳妇带着孙子改了嫁。女儿们分别嫁到山下的水田乡和沙滩乡去了,没有大事情也很少回来看望父母。院子很宽大,原本是三家人住的,搬走后,吴大哥买下一户人家的房屋,其余两户的房屋也空着,由吴大哥使用兼保管。院子下面几十米就是沙沟河,过了沙沟河就是从三四里远的“蛇倒退”修上来的乡村公路。
经我反复给吴大哥解释,我到曹家乡老街和狗耳包去拍些照片就回来,直到我把背包里暂时用不上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上,他们这才相信我晚上会回来。
阔别曹家沟三十多年,变化还是很大的。新增了几条乡村公路,电线已达各院各户,绝大多数农户也能收看卫星电视,许多地方都能通讯联络。要做到“村村通”,在地广人稀的大巴山深山区是非常不容易的。
沿着曹家河上行,不时有载客的两轮摩托车驰过。过了新街,一直走到双岔河,这才以四十元的价格讲妥:送我去土垭子、老街等地,最后把我送回沙沟河。虽然价格是高了点,钱是吃了亏,但我的身体不吃亏。曹家沟这个地方,每天只有一辆小型客货车来一趟,所以摩的盛行,无论是客货两用车还是摩的,都是无证非法营运,山高皇帝远,交通部门也管不到这些深山沟来。一个乡几千号人总有很多人要出门办事,别无选择,就养活了这几十辆摩托车。
回到吴大哥家里不多一会,天就黑了下来。吴大哥把先后进屋的两个青年介绍给我,两人都是他的侄孙,一位叫吴怀江,和我打过招呼后就到鸡圈抓了一只大公鸡宰杀去了。另一位是吴怀述,是吴大哥专们叫来陪我聊天的。小伙子虽肢体残疾,但以惊人的毅力勤奋钻研,现在已是新街一带小有名气的医生了。
晚饭时,两个年轻人把我一口一个“爷爷”直叫,非要把我让在上席坐下。吴大哥他们不断地把鸡肉和腊肉拈放在我的碗里,直到我告饶说实在不能再吃了才罢手。末了,吴大哥拈起鸡头对两个侄孙说,你们不能吃,我也不能吃,只能是我的好兄弟吃。这是当地流传已久的风俗,只有长者和尊贵的客人才可以享用。盛情难劫,岂能推诿,我也只好领受了。
第二天早饭后,我执意要走,面对吴大哥他们如此的热情和客气,我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们。我过了沙沟河,上了乡村公路,他们还站在地坝边高声喊道:有机会一定再来!转告其它知青也来……
出了沙沟河,我沿着曹家河下游向白沙走去。沿途是“鬼见愁”、“蛇倒退”、“雷公洞”、“船儿河坝”、“百丈崖”、“鹅项颈”等许多景点。在白沙的朋友家里宿了一晚后,又租车去了花萼乡,途中有“两河口”、“竹园溪”、“笔架山”等景点。在干溪沟下车后,爬上“庙梁子”,再经“四河头”、下“三步楼梯”进入“羊跳岩”。这时,毛毛细雨已经使我头发开始滴水了。过了“观音洞”、“锅儿潭”,已无法再拍照了,只得一路疾行到了白沙。
天公不作美,我也无心再游荡,干脆直奔火车站,大口包小口,回!
乡亲们的照片冲洗出来了,可吴大哥二十寸的照片不好办,只好用大盒子全都装好,连同刻的光盘用快递包裹寄发了。
图片虽说拍的技术含量不高,还是上传一些供网友们分享好了。拍的视频打算刻成光盘,留作纪念吧。
我觉得一个人只要有了信念,并努力去实现,即使有千难万险也无法阻挡。这不!我重返大巴山,到了我想去的地方,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我觉得挺值得,收获极大,不虚此行,反倒有一种成就感。在某种意义上说,我把这次心愿之旅,特别是大沙坪当成一次朝圣之旅。老伴问我,这下心满意足了吧?是啊,等到寿终正寝的时候,我会把眼睛闭得紧紧的!真的。
二零零八年十一月十九日
曹家河谷之“
鬼见愁”入口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鬼见愁.jpg:
两河口 左边进入花萼乡竹园溪,右边进入“羊跳岩”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两河口.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