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回 南 疆
又梦见那片红土地….
又梦见无垠的竹海,梦见清澈的山溪,梦见飘香的稻田……
又梦见连绵起伏的瑶山,梦见九曲回肠的小路,梦见竹墙草顶的茅屋……
又梦见红河边的片片橡胶林,梦见闪烁在夜幕中的盏盏割胶灯,梦见青春洋溢的一张张笑脸……
我披衣起坐,带着梦中的心跳,揉一揉湿润的眼,那是泪。
窗外星斗无光,四周静谧无声,只有墙上的挂钟伴着我的心跳在轻声低语。正是夜深时分,我凝视着无涯的夜,也凝视着自己的心。南疆,那个过去被人们称之为瘴疠之地的南疆,你究竟有什么魅力撩动着我一次次的梦魂?南疆,那个为你无数次泪眼盈然的南疆,你到底给了我什么让我直到三十五年后仍记挂在心,难以割舍?
曾经直不起腰仍抡着18磅大錘悬在崖边打眼放炮,曾经不顾早春的料峭跳进满是蚂蟥的水田里学插早稻,曾经睲松睡眼半夜两三点离开甜蜜的梦乡进山割胶,曾经烧到41度仍扛着水泥行走在崎岖山道……那没有油,没有肉,没有菜,天天米汤泡饭,能吃上从家里捎来的猪油酱油膏拌米饭就算是过年的日子难道值得留恋吗?
如今,我们这辈老三届的同龄人大多数混得并不如意,在农村吃苦受累,返城又遭人白眼,结婚生子找不到遮风避雨得栖身之所,升迁评职称又缺起码得文凭学历,最后落得个下岗的下岗,提前退休的提前退休,有人甚至背上一身债,一身病,咬碎牙齿咽下肚,自己的苦酒自己喝……
是啊,我真不该梦见那里,南疆,你到底给了我什么…… 难道忘了“接受再教育”的卑下?难道忘了那一顶顶“政治帽子”下的喘息?更不要提起站在山顶遥望家园的缕缕乡情,不要提起那探亲离家时的滴滴慈母泪。
还记不记得当年是怎样编造假话拼死拼活要离开那里?还记不记得已经远走塞外还怕被人发现将自己揪回去的惊恐?
是啊,真没有理由再梦见那个地方,起码没有理由把她剪裁得只剩下美好——可梦,依然一次次回归,那么固执,那么钟情,这到底是为什么?
墙上的挂钟依然滴滴答答敲击着我的心房,夜,依然黑,依然静,我翻开相册,旧时发黄的照片里闪动着青春的微笑,看不出苦涩,看不出迷惘。那本缺角的诗集又把我的心带回了青春年少,如歌的岁月。
啊!我蓦然悟出了答案——
人生有两个最美好的东西,一个是追求中尚未到手的,一个是已逝去不可复归的。南疆对于我们的价值,就在于它同我们这代人已经逝去的青春密不可分。三十多年前,我们这些人,小,刚过十五,大,不过二十出头,或忠诚所至,或激情始然,或理想驱动,或出于无奈,离父母,别故乡,八千里路云和月,在那片红土地的怀抱里,有人三年五年,有人十年八年,还有人永远不再回来。毕竟,我们生命的一部分,那最蓬勃、最精彩、最绚丽、最辉煌的一部分已经不可更改地留在了那里,我们的青春已化做红河边的橡胶林,化做了闪烁在南疆夜空的星群.
南疆的红土地,她承载过我们的泪,我们的汗,我们的血,我们的大悲大喜,我们心灵的缺失和收获……
南疆的红土地,她也埋葬着我们的无奈,我们的耻辱,我们的初恋,埋葬着我们战友那年轻的躯体……
这里没有高深学府,却也有回味无尽的哲理。回望过去的岁月,我们会发感叹、生感慨、存感念、也会有感伤,但我们也会被当年的自己所感动,只要生命之花不败,我们就会因感奋而冲破任何艰难险阻,在我们的心中,生命之碑在那时就已经开始奠基。
感谢那片红土地,她铸就了我坦荡的胸怀,不屈的脊梁;她给了我永远的执着,不灭的热情和永不言败的追求;也给了我彭湃的生活动力,真挚的战友之情和洞察人生的眼睛。
人,可以诅咒动乱,诅咒浩劫,诅咒灾荒,诅咒贫困,但不可以诅咒这里面的青春。有人在他生命的终点愿意把骨灰撒回最怀念,自以为最有价值的地方,实际上,那地方往往是他人生旅途中最难最苦付出最多的一程。
如果把睡眠看成是每天的死亡,我的梦,不也是一种骨灰的撒落?
蹉跎岁月,炼狱经历,如今成酒。这是我们当年用汗水、泪水、血水,合着青春、赤诚、热情,靠着埋头苦干、拼命硬干而酿就的酒。它不是苦酒,却也有苦涩,让人阵阵心痛;它算不上佳酿,但确乎浓烈,让人回味无穷。
是酒,就能御寒、能解愁、能助兴、能壮胆、能酬志。
是酒,就让我们举杯,为了难能把握的过去,为了可能把握的现在,为了能够把握的未来。为所有我们这些活过来的人,为那些已经逝去的同伴,干杯! ……
我重新拧灭了灯,冥冥中我召唤梦境,召唤我的南疆,召唤那红土地上的橡胶林,召唤沐浴在亚热带阳光下的那一张张青春永驻的面庞。
思 念
徘徊在现实与记忆的起伏之间,
夜色似水飘向昨日的天涯,
年年岁岁总想寄一缕思念给你,
为了那渐行渐远的年华。
晚风安抚着苦涩的心绪,
你的梦呓曾是我生命的百合花,
翻不去青春书简上的幻想,
意念的涂鸦是岁月收获的禾稼。
用彭湃的心泉调匀爱的七色油彩,
用莫名的期待描一幅印象的山水画,
不敢忘记你旧时的模样,
再贫瘠的土地,思念也会执着的萌芽。
(2005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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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隔四十年,在同一地点拍下的两张照片令我感怀万千。
这是南屏的知青朋友们都非常熟悉的背景,黑白照片的具体拍摄时间已经记不清了,从诗里流露的情绪看,应该是1971年底或1972年初,原诗是写在老照片背后的,去年朋友帮我编诗集时,还特意将此照的正背面都印在了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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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四月初,我们再次回到南屏农场,我特意让夫人在原地点为我拍下了这张彩色照片。
岁月磨光了年轻人的棱角,老来看淡了一切,是好?是坏?只能任人评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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