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与朋友们聚会小宴,特别是与当年知青在一起的时侯,总会勾起令我难忘的一件往事,那是一次非同寻常的宴会。
1968年国庆节的晚上,连队改善伙食,我们从食堂端回饭菜,又在小卖店买了几瓶罐头和一瓶“北大荒”,在那个年代这算是很不错的了。当时我们几个住在小马架子里,小Z叫了同屋住的王永忠一块儿入席。
王永忠,北京人,1957年从哈军工戴着右派帽子下放到北大荒的。他平时很少说话,黑瘦的长方脸毫无表情,似乎在无产阶级专政下他表现的很好,幼稚的我猜测他内心肯定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
然而,一天天过去了,我们对他的监视没有任何收获,倒是他的表现让我们从思想上放松了对他的监视。“他好像没那么坏!”小Z对我说。我还满进步地提醒他:“ 阶级斗争是复杂的,别瞧他天天打水扫地的,那都是装的,我才不会受骗呢!”
“来,都坐下,开喝!”小Z喊了一声,我敌视地看了一眼王永忠很不情愿地坐下了,心里想:“讨厌,叫他干吗呀!
酒精的威力真大,几口下肚我们的脸都红啦!话也多啦!我俩开始神侃------
我的头脑还算比较清醒,时不时地斜眼观察一下身边的王永忠,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喝酒。
“嘿!宴会挺热闹哇!”忘记是谁闯进来说了一句。
小Z接口道:“宴会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我楞了一下,偷看王永忠,只见他嘴角轻轻地抽动了一下。
“小Z呀!小Z呀!你怎么不注意点场合,跟阶级敌人能友好吗?这要是传出去可不是小事儿。”我心里说。
不出所料,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向连里汇报了,果然,这次小宴给当时本来就名目繁多的政治学习和各种形式的批判会又增添了新内容。
第二天晚上,伴随着阵阵语录声口号声批判会开始了。首先是指导员讲话,他从国际上的大好形势讲到国内的大好形势,最后讲到连队的阶级斗争新动向。
接着便是批判性发言,在那个年代,假积极,假马列的人很多,在他们身上充分地展示着文革的“雄风”,大会发言极其踊跃。
你拉拢腐蚀青年!------
你用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毒害青年!------
你用这种方式向无产阶级进攻!------等等,一大堆罪名加在了王永忠的头上。
“你还说,宴会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小Z叫着。
王永忠突然抬起头说:“这话我没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然而,他的申辩是徒劳的。
你不老实!打倒王永忠!------口号声此起彼伏。
“你利用我们年轻幼稚拉拢腐蚀我们,那句话就是你说的!想抵赖,办不到!------”。
为了证明自己的觉醒与政治上的进步,小Z慷慨激昂的发言让我的心一阵阵地颤抖。
“天呐!怎么能这样啊!昨天王永忠什么都没说呀!友好的气氛是你说的呀!还是你主动让他参加的,尽管他是右派,可也不该------”我心里说。
批判会无休止地进行着,我什么也听不见了,脑海里一片空白,我胆怯地沉默着。宴会的参与者,混淆阶级阵线的我能说什么呢?说真话?那句话不是王永忠说的?在那极左的年代里我真的不敢。说假话?又怎么能说出口,我------
又一阵口号声把我从恍惚中惊醒,身边的许荣富用脚踢了我一下,我机械地举起拳头违心地跟着喊起了口号------
以后的十几天里,无论是在田间地头,还是在场院上休息的时候,批判会就会不失时机地继续进行。
因为我没有发言表示明朗的态度,也没有从心灵深处闹革命,还没有在思想上提高认识有所觉醒,更没有站出来揭发批判王永忠,在他们的批判发言中我遭到了没点名的批判,这也算是给一个知青足够的面子了。
在那个阶段,平时活泼好动的我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闷头干活,不言不语。就连去食堂打饭往返的路上都低着头,不敢对视别人的眼睛。总觉得大家都用鄙视的目光看着自己,自己也总觉得灰溜溜地无地自容。
“混淆阶级阵线,阶级斗争立场不鲜明”在那个年代可是一个非常严重的政治错误。一个未满18周岁的我,刚刚步入社会就在政治上犯了一个如此严重的错误,我是怎样承受住这么大压力的,可想而知了。
大大小小的批判会持续了半个月没有任何结果,也就悄然无声地结束了。
可是,有谁能抹去久久地笼罩在我心底的那层阴影呢?
许多年过去了,每当想起这件事心情久久地不能平静,但愿那个年代发生的事儿不再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