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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诗意人生》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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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人生

中文:20世纪平凡生活的史诗


                          【红帆之音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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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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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深空有岸时,雾里看红移。

梦境悄然语,平常画外姿。

   

这是一处简陋的院落。房前种着一棵葡萄树,这是喜庆的爷爷的良苦用心,他想把这个地方变得生气勃勃。那时,他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弄来两棵葡萄苗,青山娘,也就是喜庆的奶奶看见了,说:“从哪拾的”。
喜庆的爷爷笑着说:“从哪拾的?买的。又不贵,两块……”
“两个?”还没等喜庆的爷爷说完,喜庆的奶奶就笑着追问,好像她就知道喜庆的爷爷就要说啥。
“哪…两个呀,两块钱一棵!”喜庆的爷爷笑着睁大了眼睛。
“那还不贵。”喜庆的奶奶并没有生气的意思,“那咱快栽吧,还等啥嘞!”
“栽!”青山爹高兴地说:“还不能哩。”
“那你还等啥嘞?”
“你说的容易!着啥急嘞,还得换土哩。”青山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把树苗泡在一个盆儿里,“青山嘞?”
“睡得哩,你叫他干啥?”
“干啥,你说干啥,得拉两车土去。”青山爹收拾起了平车。
“干啥也得叫上孩子,你一个人去吧。”青山娘不情愿让青山受累吃苦。要说青山当爸爸的人了,青山的第一个孩子喜庆已经三四岁了,可青山娘还是把青山当孩子看。可不,细数,青山今年刚刚二十岁。
青山爹叫上他冬雪大爷,一个老家的乡亲,弄黄土去了
那时候的太原,喜庆他们住的这个地方在城门外,弄点黄土很便当的,往东不远就到了野外了。冬雪大爷推着平车,年根(就是青山爹)坐在车上的车帮子上,“走慢点,”平车走在土路上,颠得厉害。“叔,你这都压不住车了!”冬雪笑年根。
“可不是嘛!”年根答腔“这二年我都缩了回去了,可瘦了不少!”
“是啊,那些年叔你可是威风着哩!”在冬雪心目中,年根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年根知道自己在别人心里是有分量的,但好汉不提当年,“哎,我还是给你说点正经事吧。”
“叔我知道你说啥,你说能行那肯定能行!”
“我还没说哩,你知道我说嘞啥!”河北人说话非常幽默,其实他们俩个都知道在说什么事。
“就在这儿吧!”青山爹看见了挖黄土的地方。爷俩儿停住,把车摆弄好,拿起铁锹开始装土。
按照年根的想法,他是要弄一个麦草场,就是倒卖麦秸的生意。
“这荒的又不用啥本钱,”青山爹说的是麦秸,“呼隆倒上一车,论斤往出卖嘞!”
“真有人买?”冬雪还是要问。
“那一着!”肯定的意思,“现在盖房子的人有多少,草缺嘞是啦!”那时候,老百姓盖房子都用草来和泥,麦秸是最好用了。
“那咱就干!跟着叔恁俺还能有错?”冬雪比青山大的十来岁,还没有娶媳妇呢,是个憨后生。
“行了”年根扶着车把,冬雪又摔上来重重的一锹,“一车怕不够…”
“不够咱再来拉,这又不要钱,怕啥!”冬雪又装上重重一锹,把铁锹往车上一插,“来,叔,我来拉着。”说着从年根手里接过车把。


年根挖着树坑,已经挖了半人深了,底下还是灰渣。冬雪已经挖了一气了,青山在一边站着,青山娘过来,“还不行嘞!哎呀要挖多深嘞!”说着探头看了一下。年根撑住坑边儿撺了上来,差点把青山娘碰倒。“你慢点儿,啊呀,多大啦,还往上撺嘞!”
“你起来这吧!碍事。青山嘞?下去挖两下!”
青山就在年根眼皮子底下。青山娘笑着说:“去,替你爹挖两下吧!”
“甭让孩子干了,我下去再挖两下!”冬雪喝了口水,把碗放下,过来…
“你让他下去!都当爹的人儿了,还孩子孩子嘞!”
“你看,那也是孩子哩!”冬雪大爷说着,青山已经跳到树坑儿里了。青山一下去,猛挖了几下,就碰到了一个硬东西,是个大石头。把青山使了一头汗,也没把这个石头弄起来…看着是已经活动了。“来你起来,你出来吧!”年根瞅着那块石头,觉得自己不含糊,就要下去。“你拉孩子一把呀!”青山娘看见青山累的,好像上不来那样。年根嘟哝了一句“肿样儿”,伸出手去…青山攀住坑沿儿,硬爬上来了。
“哎呀!挖不动就不要挖了…”年根挖了一气,冬雪又挖了一气,还是没有能把那块石头挖上来,那块石头是光活动,就是不出来。青山娘看着有点不耐心了。“石头碍啥事嘞!栽树嘞,又不是…”
“又不是啥?起来这吧你!”青山爹嫌青山娘在这儿碍事。
“又不是打井哩!”冬雪接着青山娘的话幽默起来。“你看他那是种树嘞还是打井嘞!挖了多深了还一个劲儿挖。”青山娘对着冬雪说。
“悄悄儿的你吧”年根不理会青山娘了,把铁锹往上一扔,猫腰用手搬去了…“咳呀!”年根哼呀了一声,看来还是不行。
“叔,算了吧!不碍事的。”冬雪也有点不懂,叔咋和这石头较上劲了。
“冬雪你下去再弄弄,快起来了。”年根伸上来手,冬雪赶紧过去把年根拉上来。“哎呀六十多岁的人啦!”

那块大石头后来成了一块基石。年根又盖了一间小一点的房子,把自己那间大一点的房子让给青山住了。


 

2


 

从地图上看,河北还在山西以北。可河北的夏天比山西还热。这大概是因为河北是在太行山以东,山西是在太行山以西的缘故。大山把海洋来的暖湿气流挡住了。
小彩娘是个短小精干的人。四十来岁了,不显老。长得就跟银环娘似的。七月十五刚过,小彩娘再也坐不住了。年前她去看过一回小彩,这回,她是下定决心要把闺女接回来了。
“人家对她也不赖…”小彩爹嘟哝着说。一边收拾着院子。“过年你去人家不是对你也挺好?”
“人家是人家!你少讨厌!”小彩娘心情很急噪。
“那你去呗!多会儿走?”小彩爹比小彩娘小着六岁,说话柔声细气的。


这厢边,小彩正在奶着孩子。小彩今年虚岁才二十,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了。大的叫喜庆,是个男孩儿,十六岁那年生的,二的叫喜爱,是个女孩儿,三的叫心爱,正在吃奶,也是个女孩儿。按照青山娘的愿望,快快多生点孩子吧!自己生了四个孩子,到了,就落下青山一个。老大是个闺女,两岁那年跟他爹拉大锯顾不上孩子,把个妮儿掉到锅里烫死了,二儿来太原的路上丢了,三儿痨病刚死了埋了不久。
喜庆生下来的时候,老妗子给接的生,看那样子,不满四斤…
“能不能活了?”青山娘着实有点担心…
“能!”老妗子肯定。“孩子才多大!能给你生个孙儿,可就真不赖嘞!”
……小屋只有一个小窗户,在背着阳光的一面。从窗户射进来的白天的光线,透过窗户纸,已经变的很弱了。小彩头朝里,靠着窗户侧身躺着,就着窗户亮,看着怀里的孩子…
这是个非常年轻的母亲。生了三个孩子了,仿佛越来越会生了,乳房渐渐地发育得好了,身体也变的丰盈了起来。她的五官长得十分端正,额头平平,眉目纯净,给人一种十分耐看的感觉,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会有不好看的地方出现。她的气质是淳朴的,严肃的。生了二女儿心爱以后,小彩的皮肤好像变白了,神情也变的开朗起来了。这从她那舒展的发亮的眉宇间能看得出来。
屋里很静。小孩吃奶吃得睡着了。才一岁多的大女儿喜爱也在一边睡着了。喜庆跟着他奶奶在草场上,他俩不干活,是在找鸟蛋呢,有时候还能找到鸡蛋…一准儿还能逮住蚂蚱和金八牛。小彩听到远处的小小的声音,一会好像又有唱歌的声音传来:
咳啦啦啦啦
咳啦啦啦啦
天空出彩霞呀
地上开红花呀
……
渐渐地,歌声变成一种纯粹音乐,那是一种她说不上来,却在心里吸引她听的旋律。她慢慢闭住眼睛,用心听着…
日本对华侵略。飞机在天上扔着炸弹,一群难民慌乱地躲藏。小彩爹挑着个担子,一儿一女,小彩的弟弟和妹妹,坐在筐子里,小彩娘手牵着小彩,一家子跟着人群拼命地跑。在一个土坡上,难民们卧倒一片,日本的飞机从头顶上呼啸而过。满头满脸都是尘土的老百姓,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飞机飞走,不约而同爬起来又跑。小彩才四岁,跑也跑不动,小彩娘也抱不动了,眼看着要把她落下了…收棉花的老高抱起了小彩,跑着跑着就跟小彩一家跑散了。日本人来了以后,那村里已经跑的没人了。
老高是个商人,本名高玉宝,和喜庆后来小学课本里“半夜鸡叫”里的那个高玉宝是一个名字,后来喜庆一直有个错觉:听妈妈说,老爷的名字叫高玉宝,以为就是故事里的那个英雄。
小彩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这是她经常梦的一个梦,…飞呀飞呀,那是她头上的一个蝴蝶结。
“小姐,学校到了!”
“小姐,您到家了!”
“小姐,请!……”
爸爸带她到北京(当时的北平),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尊贵。那是她一辈子里面最觉得幸福的一瞬间。
爸爸跑买卖,把她扔给了姨太太,一个很凶的女人。小彩梦见了大老虎在后面追,她飞不动了,就落在一个看不见的地方,她看见自己钻在一个平车底下,蜷缩着发抖…
“小彩!小彩!”空气中回荡着自己的名字,有人在喊…一会,声音变的小了,好像就在耳朵边儿,“小彩,小彩”……是有人在叫,小彩醒来,感觉到眼泪流了出来。


 

3


 

浑然不觉对您的依赖,母亲
您已化作天上的星,和众星一起存在
我们离开出生的地点
将永远产生一种怀念

注视星空,哪一颗
是我们的摇篮,母亲常守在婴孩旁边
记忆脱离了时间
意识滋养了疑问

哪一天,那个地方
如何使我们理解
怎样描摹您的形象
通过想象,和您未来的模样

加之美好的愿望
使我们充满希望
梦见未来就是回到故乡
见到梦中的母亲,如同真实的时刻

外面是有人在叫,隔着窗户纸,声音很轻…
“谁呀?”小彩支起了身子…
“是我,恁娘!”
小彩心里咯噔一下,起来去开门。
小彩并不是像人们想象的那样,见了娘亲,激动的热泪盈眶的样子。自从认了亲娘以后,小彩断不了想,想的最多的是和爹娘失散的时候那种模模糊糊的情景。
“娘,你咋来了?”小彩没有想到。
小彩娘看见小彩的脸,比想象中的可好得多。唉,一路上咋想得来!就有一千种法儿,到这儿又有啥用!
不知费了多少周折,才知道小彩在太原的下落,已经来看过几回,这回来,说成啥也要把闺女领回去“跟我回去吧!”小彩娘坐都不坐。
“回家?”小彩有点吃惊。
“你回不回吧?”这种口气是亲娘的口气。
“现在?”
“唉…”小彩娘落泪了。
“那…有车嘞?”小彩嘴唇蠕动着…
“火车站里还能没车…”小彩娘听着屋子外面的声音。
“那…”小彩开始好像要收拾东西了。
“啥也不要带!”
“得把心爱带上呀!”
“啥?”
“这个小闺女儿,正吃着奶嘞!”
两个孩子,都在炕上睡着,她姥娘就看见一个,还没看见那个小的呢…
“你快点儿吧,要走…”小彩娘已经变的没劲儿了…突然,她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妈!”门被一下子推开了,“我逮住啦!”喜庆一头闯进来…
“啥啥……?”小彩看着喜庆,小彩娘闪在一边…
“一个大蚂蚱!”喜庆举起了手里的蚂蚱。“妈,快给我线!”喜庆已经看见了姥娘,有点儿认生。
“不认识姥姥啦?”小彩娘弯下腰和喜庆说话,喜庆躲闪着手里的蚂蚱…
“上去找去吧,墙窑儿里有线。”小彩对喜庆说。
“姥姥给你捉着蚂蚱!”姥娘和喜庆说。
喜庆把蚂蚱交给姥娘手里,上炕到墙窑儿里找线去了,他要拴蚂蚱。
“喜庆还是那么瘦!”姥姥说。
“从小就没奶,你想…”小彩说,“妈,你吃饭了没有?”屋外的院子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干活的回来了。“他们回来了。”小彩说了一句。
晚上,青山在娘屋睡。“你和你爸爸钻一个被窝!”奶奶对喜庆说,给他们靠墙铺了一个被窝。平时,喜庆总是和奶奶钻一个被窝。平时,青山爹和青山娘睡觉时还挺爱说话,今晚好像没有话说了。
“青山你都会了没有?”“啥?”青山听到爹和他说话的声音…
“扎针呗!”
“扎针还不会,会上药了。”
青山和隔壁老黑的大哥一块儿到装卸队上班了,福海学的是开汽车,青山娘不让青山开汽车,怕出事。青山爹说学个医生好,正好人家队上缺个卫生员。青山也喜欢,每天背着个药箱子跑来跑去。
喜庆背靠着爸爸,脸冲着墙,听着大人说话。一会,都不说话了,蛐蛐儿的叫声清楚了起来。半夜,青山娘爬起来尿,看见小屋还亮着灯…“咋还没睡嘞!”心说,是不是忘了吹灯了,仔细听,好像小屋里还有说话的声音。
小屋里,小彩和娘还没有睡着。“把灯吹了吧,黑了也能说话…”小彩对娘说。“着得吧!怕啥!”小彩娘只是想就着灯光看到小彩的脸。“不呛?”“头朝着窗户呢,不呛!”小彩娘一个劲儿地说家里都好了,粮食也不缺,棉花也不缺,大妮儿也过好了,三妮儿和小儿也长大了,就剩二妮儿……二妮儿就是小彩。
“娘,你累了就睡吧。”小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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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老妗子看青山娘来了。还没进门,说话声音就已经进来了,“哎呀看这院里乱嘞,这可算做成大买卖了!哎哟,都不知道有多少人马!看这葡萄结嘞!还真是能吃上葡萄啦,这荒的可是稀罕!青山娘,你干啥嘞…”老妗子进屋,看见青山娘从炕上慢腾腾坐起来。“老妗子呀,快进来!”“人儿嘞?”“都在草窝儿里睡嘞!”青山娘说,“老妗子,你中午也不睡?”青山娘坐在炕沿儿穿鞋。“睡啥嘞,中午我不睡觉。小彩还没回来嘞?”老妗子问。
“没有。”
“咋,不回来啦?走了日子不少了吧?”
“嗯,夏收时走的,这到立秋了吧。”
“唉,吃了夏又吃秋,孩子是不想回来啦!”
“不回来能行啊!谁给他养活这两个孩儿?抽烟吧,”青山娘拉开抽屉,拿出烟卷儿,“啥烟?”“哈德门。”“抽的烟儿还不赖!”老妗子抽出一支烟,“你不抽?”“刚起来,不想抽了。”
老妗子点着烟,吸了一口,从嘴里鼻子里边冒烟边说:“你这家里现在也不赖啦!自行车,缝纫机啥也有了还,你看,墙上挂的大钟表!哎,青山娘,你这个表多钱买的?我也想弄一个,我就是喜欢个大钟表!”
“这个表?三十块,三十几块…”青山娘看着引为自豪的大钟表。
“不贵不贵!”其实老妗子觉得挺贵的,决定不买这样的大钟表了。
“这是个啥?戏匣子?”老妗子看见大柜上算盘后面有个挺大的收音机。在当时,这可算上是奢侈品了。
“人家青山爹爱听!一起来就爬那听。”青山娘一说话,露出整齐的牙齿。老妗子看见了,“青山娘你的牙一个也没掉?”
“没有。你掉啦!”
“我都掉了好几个了,这不,这面儿这个门牙也活了,”老妗子让青山娘看。
“你比我大!”
“哪儿能嘞?你属啥嘞?”
“我属牛。”
“你看!我属虎,比你小一岁!你看你的头发还是黑的,我这头发都快白完了。唉…”
“那你咋,操心操嘞多?”
“咳,操啥心嘞!就莱英一个跟我一块儿过还!”
“找上了没有?”莱英叫老妗子老娘,认了青山娘干妈了,叫青山娘叫娘。这是跟了青山和小彩的叫法儿。喜庆喜爱就是叫爸爸妈妈了。一个是时代,一个是农村城市不一样了。青山娘问莱英找上对象了没有。
“嗨你还不知道!搞了一个,人家自己搞的,人家不用咱管。”
“还唱戏嘞吧?”
“唱!现在唱的多啦,打金枝,花木兰,还有现代戏。”
“还是头牌!”
“头牌!人家多会儿也是头牌,唱金枝,那是公主吧,唱花木兰…”
听她们说,这个莱英,还以为是一个剧团里的演员呢,其实不是。莱英在塑料厂上班,是厂里的文艺骨干。由于人长的漂亮,戏唱得好,很受小伙子爱慕。
“唉,莱英是给你做了闺女了,要是给你做个媳妇该多好!”老妗子把烟头在火炉台儿上摁灭。
“再抽一根儿?”青山娘拿起烟盒。
“不了不了,咳嗽…”
“那你咋不让莱英给我做媳妇?”
“看你说的,你青山多会儿结的婚?十六上吧?…十六还是十五?”
“十六吧,哪儿有十五嘞…”
“我记得是十六,生你喜庆的时候他才十七啦,我还不知道?哎?我问你,你青山和小彩领了结婚证了没有?”
“没有。领啥结婚证嘞,在哪儿领?”
“你看你,啥也不知道!你不领结婚证,人家跑了,不回来了,你能把人家咋了?”
“她能跑了?反了她了!”
“你看你,人家也不犯法!”
“啥法不法嘞,咱不懂!哎,老妗子,小彩要是不回来了,你就让莱英过来吧,咱给他们领个结婚证,你说?”
“你说啥嘞?胡闹!”老妗子笑着说。
……“这是多会儿照嘞这个像?”老妗子看见墙上两个大镜框,里面装的大相片,一个是青山爹,一个是青山娘,青山爹带着圆帽,青山娘梳着纂,白白净净,不像农民。
“这哪儿是照的,这是画像,一百块钱一幅嘞!”
“唉!拿钱烧嘞,有钱没地方花了我看你是。”
“人家就喜欢弄个这…哎老妗子,你过来,我让你看看我的这个柜。”在炕边儿有一个大衣柜,青山娘掀开盖儿,让老妗子看,“你看,这是啥东西?”青山娘拿出一堆皮毛…“啥?这是…”“貂皮!你不认的?这是貂皮!可贵嘞!”“真是拿钱烧嘞呀!没用!”“哎有用没用,值钱呀!我再让你看看这个,包袱里的,”青山娘说着解包袱皮儿,“行了行了俺不看了!”
“看看怕啥,又不给你!”“给俺也不要!”老妗子也跟着青山娘说起了俏皮话,“你留着给你莱英吧!”
这是一件非常贵重的纯貂皮大衣。
“哎青山娘,这黄了白嘞我可是都见过,就是没见过像你净弄点子笨东西!”老妗子接着说:

“哎,孩子结婚你是给孩子啥呀?”
“你是要黄嘞还是要白嘞?”青山娘打着哈欠……


 

5                                


 

这是一条玉带河。河面不宽,水非常清澈,河底一片一片地长着长长的羽状水草,绿绿的……细长的草鱼一簇一簇的在水草间游来游去。河岸上松软的土地上长着马齿苋,蒲公英,车前子,长的高高的大蓟一丛丛的开着紫花,有蜻蜓飞来落在高枝上,白色的蝴蝶在花草间翻飞,紫燕贴着水面,箭一样地划过。河岸上长着一些不修整的榆树,有的枝干已经让人给撇断了。河岸底下的庄稼地里,长的高粱,玉米,棉花,荆芥,芝麻花生萝卜豆子,有些连小彩也不知道是啥,农民们在自己的地里变着样儿的种。
小彩和娘在给萝卜拔草间苗。
“见那有萝卜的拔几个!”小彩娘让小彩拔几个大点儿的胡萝卜好生着吃。
“都还小着嘞!”小彩拔了几个都是小的,萝卜还没有长大呢。
“你不会见大的拔?”
娘俩拔了一萝筐萝卜花生,“小彩,还吃不吃玉茭子了?”经过玉米地,小彩娘问小彩。
“咬不动了吧!”“那就算了。”玉米已经老了。
“二妮儿,咱想吃啥就吃啥,你说到底太原好还是咱家好?”小彩娘带着感情问小彩,她看看小彩咋说。
“当然还是咱家好。”小彩擓着箩筐,低着头。
“当然?那你还想不想回去了?”
“不想了……”小彩低低的说。
“不想啦?”小彩娘大声,又变的小声“你不想喜庆喜爱啦!我不信!”小彩娘把俩孩子的名字记着呢!
“娘,我真的不想了!”
“俺不信,你再说真的俺也不信!”
“不信就算了,我又能咋了您。”小彩说话带点儿北京口音。
小彩爹报着小彩的孩子心爱在街门口等着。
“嗷嗷,回来了,回来了,心爱,小小彩,看长嘞多像小彩啊!”等小彩走到跟前,“孩子饿了,快给你。”
小彩把箩筐放地上,伸出手接过孩子。这个叫心爱的小闺女睁着亮亮的一双眼睛看着小彩一动不动。小彩想起昨夜娘对她说“只有生你的和你生的才是亲的……”好像现在突然懂了,不由得心里一阵酸痛。
转眼过了秋天。一群群的大雁往南飞。时间长了,小彩有点想那两个孩子。
“要不,回去看看,再来。要不把孩子领来住上几天再回去。”小彩在做着种种的设想。“哎我跑出来有半年多了,不知道那边儿什么样了!”小彩有点儿担心,担心啥,她也不知道。
在另村,喜庆的老舅家,青山娘,青山都从太原来了,正商量着想个什么办法把小彩接
回去呢。老舅是青山娘的亲弟弟,在村里当民兵队长,也是全家唯一的党员。他说话大家都听。老舅的意思,让青山先去,好好说,他还能不让孩子回来嘞?实在不行,咱再来武的,这叫“先礼后兵!”。
青山和小彩见了面。在没人的时候,青山把老舅的“先礼后兵”说了。
“不懂!”小彩瞪着青山:“啥叫先礼后兵?”小彩不知怎么一下想起,她和青山在一起,一次突然生了气……青山不知在哪儿喝了酒,回来躺在炕上用光脚丫蹬小彩的屁股,小彩勃然大怒,扔了手里的针线活儿,哭着大骂青山“我嫁到你家,落了啥好!享过啥福嘞!你回来还调戏我嘞!啊!”吓得青山一句话也不敢说了,抱住头扭过一边儿装睡。
……
多少日子不见面了,分开这么长时间,青山见到小彩,心里不免激动。小彩像灌饱了浆的麦子一样,神色充盈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饱满的精神。说话的声音也跟以前好像不一样了,“过了年回不行吗?就快过年了,让我跟俺娘在一起过个年吧!”她用从来没有过的柔和声音对青山说。“你就不管人家想你不想你?”青山小声嘟囔着。
小彩娘还是不让小彩走,一定要让小彩过了年再说。
“反了!”老舅听了青山的汇报,脑筋蹦起来,“等我再叫上两个民兵!”“拿绳子不拿?”青山娘跟着吵吵。“拿!带上枪!竟敢和皇军对抗!长了几个脑袋我看他?”老舅真火儿啦?青山娘也跟着上来了气儿。
老舅真的带着大队人马去了。小彩娘得到消息,赶紧把小彩藏了起来。
“人儿嘞?”进了小院,冤家照面,老舅逼住小彩娘问。
“人儿嘞?你是谁?”小彩娘装不知道。
“我是孩子他舅……”老舅下巴颏儿一抬,还要说……
“你孩子她舅咋了?”小彩娘准备吵架……竟不知道孩子她舅是谁!
“咋也不咋,我问你要人哩……”老舅还是轻声细语的。
“你问我要人儿哩?你凭啥问我要人嘞?我还问你要人哩!”小彩娘加大了嗓门儿。
“你把人藏到哪儿去啦?”青山娘在一边儿叫了一句。
“不知道!”小彩娘白了青山娘一眼。看见旁边还站着几个背枪的,心想“这要干啥!”
“你放人不放吧?”老舅说。
“不放!”小彩娘大声说。
“把她给我捆起来!”老舅大吼一声!
两个民兵拿出绳子上来就要捆……
“不要捆人!”小彩爹赶紧来到前面,“不要捆人呀!不能来不来就捆人呀!在成了啥世道啦!”接着说,“我给你找小彩去,小彩娘,你让小彩跟他们走吧!”
小彩抱着孩子,在弟弟妹妹的陪伴下走了出来。“去去,姐!”老舅叫青山娘,“快去十字儿上雇个车去,叫小三儿跟你去,三儿!”
青山娘叫上一个民兵,雇马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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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


 

小彩走了,小彩娘的心里感到一阵阵的疼。小彩的命运已经把娘的心紧紧地揪住。过了年,刚过初五,小彩娘就急着要去太原。


初二这一天,小彩领着孩子,坐了一个人力车,去看养父高玉宝。青山因为车坐不下了,就不去了。解放以后,高玉宝找了一份工作,过起了自食其力的生活。一个人在大东关租了一间房子。喜庆已经五岁了,看到妈妈在老爷这里那么高兴,小小的心里非常感动,有一种跟在家里爷爷奶奶那里决然不同的感觉,主要是感觉到妈妈在这里和在家里决然不同。
院子里有个大梯子,那是房东上房扫雪用的。喜庆和喜爱在梯子那玩儿。喜庆已经勇敢的能够上到第三格儿了,喜爱连一格儿还上不去。房东家的小子茂盛过来扒住梯子噌噌噌就上到房顶了!房东五十多岁,比老爷还大一岁,喜庆听妈妈说,茂盛是要来的孩子,妈妈叮嘱这事不要乱说。喜庆懂妈妈的意思……觉得这个比自己大的孩子非常讨厌,长得那么难看,还老要到妈妈跟前套亲热。
院子的篱笆墙那边是一个煤场,堆着高高的煤堆。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景色,喜庆也觉得是那么好看。篱笆墙上攀着的喇叭花,喜庆珍惜得摘都不舍的摘一朵。茂盛看到喜庆那么爱惜地看喇叭花,过去拔了一把给喜庆,喜庆不要,心里像受了欺负一样的难受。“好好玩儿啊!跟茂盛舅舅好好玩啊!”妈妈让喜庆叫茂盛舅舅呢,喜庆就不叫。小彩端着盘子,走到喜庆和茂盛跟前,“妈给烧肉呢!好好玩儿,一会叫你茂盛舅舅一起来吃啊!”小彩一边忙活着,一边还担心着喜庆受委屈,喜庆这孩子非常敏感。
饭做好了,在老爷的炕上摆了一桌。妈妈显出得意的神情。喜庆从来没有见过妈妈在家里做过这么好看的菜。“爸爸,我的红烧肉做得行不行?”喜庆听见妈妈居然说起了北京话!非常好听!“好!喜庆喜爱我的孩子,来!我们吃饭!彩燕!给我青椒和葱头,”喜庆听见老爷叫妈妈的名字,心里很激动……


初二这天,小彩娘摆开纺车开始纺纱。她要给孩子织一块布,包些棉花。她让小彩爹把晒好的花生检检,装了一布袋。“哎呀你能拿了?”小彩爹看见还发愁。“你发啥愁?又不让你去!上了车就行了,到了太原,她那离火车站又不远。”小彩娘不发愁去,她是发愁见青山娘。倒不是害怕,她是担心这个亲家给个不好看呢!多带点东西许能堵一下亲家母的嘴。想好了的,初六,小彩娘坐上了去太原的火车,带着国栋,喜庆的亲舅舅。
到了太原,已经天黑了,一下车,她娘俩就感觉太原比河北冷多了!虽然已经立了春了,还跟冬天一样,冻得国栋直发抖……娘俩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挪到了地方。到了喜庆家门口,在坡儿底下停住。“国柱你在这看着,我上去叫门。”
小彩娘上了坡,看见院子这里安了一道栅栏门,以前这儿是没有门儿的。咋办?这可是把人给拦住了!小彩娘看见院子里南房着得灯呢。那许就是小彩住的屋,也不再多想,扯起嗓门儿就喊:“小彩!你娘来啦,小彩!小彩!”
青山娘这屋已经黑了灯了,冬天黑得早,青山娘贪睡,已经睡着了。喜庆在奶奶的被窝里,两条腿被奶奶的大腿夹的紧紧的。外面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心跳得咚咚响。
“这是咋啦?谁在外面嘞?”青山娘醒了。
“小彩娘来了。”年根还没睡着,听见了外面的声音。
青山趿拉着鞋开了街门。“你兄弟还在底下嘞!”“啊?”青山搊起鞋,下了坡底下……小彩娘看了一眼黑着灯的北屋,她知道亲家就在屋里嘞。青山接上国栋,拿着包,领着娘俩,回屋去了。
“哎呀点上电灯了?你起来干啥!”小彩娘看见小彩正在穿衣裳“你不要起了!”小彩还在穿……
“这个是大丫头吧?喜爱!你不认得老娘啦?”小彩娘摸喜爱的头,喜爱在被窝儿里趴着,看老娘……“来来来老娘给你带着好吃的呢!”老娘说着去布袋里掏花生。
小彩让青山和弟弟到外间睡,让娘挨着自己睡下。小彩娘还想和小彩说话,看见小彩不吭气,就不说了。
“娘,拉灯了啊!”
“拉吧!”
屋里一下黑了下来。
周围一下静了下来…
“小彩也没有问我待几天……”唉!
小彩听见娘叹气,问娘:“你累了吧?快睡着吧!”
过了一会,小彩娘不出声了,大概已经睡着了,坐车累了。小彩却一点儿也不瞌睡了……她在听着黑夜的声音,好像黑夜有一种声音似的……突然她听到青山娘的说话声音:“来干啥,不嫌丢人?”声音不大,却像刀子一样扎到自己的心里。

2


 

喜庆家住的地方,是在太原老城的东门外,解放以前,是个没人住的地方。战争年代,是一个战略要地。日本人占领太原后,在这里修筑了碉堡群。日本投降后,这成了倒灰渣的地方。喜庆家的房子就盖在灰渣坡上,喜庆爷爷当年种葡萄挖坑,挖了半人深,全是灰渣,要再往下挖,挖一人深两人深也是灰渣。喜庆家旁边的炮楼已经被灰渣埋住了,一截炮楼壳,被揭了顶的,矮矮的露出地面,成了孩子们跳上跳下玩的地方。想必日本人飘洋过海在这个地方死守,是丢了不少命的,现在被孩子不废一枪一弹占领了。喜庆出生的时候,这地方几乎还没有人家,现在,房子都盖得连成片了。不怨年跟的买卖好,民房盖的越多,他的建筑材料卖的越快,他现在不但卖草,还卖石灰,甚至打土坯卖,卖椽子檩子,盖房子需要的东西他都卖。他的买卖做的让人眼红。
喜庆家对面住的是居委会主任王淑荣。
王淑荣是个镶着金牙的妇女,四十多岁,枯黄的面皮,嘴角一颗明显的黑痣,见人一脸的假笑。见了小孩好象有着天生的仇恨似的,假笑常常消失在阴森森的冷漠里。王淑荣喜欢搔首弄姿,见了派出所的更是来劲儿,她家布置的像个村公所,派出所的都好去她家里,来了人,她就不让她那驼背的男人露面了。斜眼儿的王所长和王淑荣是同姓,最常去王淑荣家,是王淑荣的熟客,像亲人一样亲热。
“你来我家干啥?”王淑荣端上茶水。
“你说我来干啥?王所长躺在躺椅上,翘着腿,斜眼儿看着王淑荣。
这差不多是俩人每天的开场白。王所长一到中午就来了,有时候是吃饭有时候是喝茶。
王所长抿了口茶,“哎把你那好好好烟给上一根儿。”王所长因为眼斜,嘴也有点儿结巴。
“你自己没有?”王淑荣笑着,这时候是真的笑不是假笑,就跟抽住了筋一样,龇出旁边一颗金牙来,嘴角儿的黑痣也往上吊起,好看!在王所长眼里,淑荣还是不错的,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大美人儿!那些烟卷儿,其实都是王所长给弄来的。
“你多会儿让我入党呀?”王淑荣笑的更甜了,靠在所长的肩膀上。
“入党,你以为想入就入啦?”斜眼儿所长的眼儿邪了过来。
“那人家是主任哩还入不了个党?”
“你耐心点儿吧,努力争取。”
“外你也得给人家争取了嘛!”
“嗯争取争取……”所长这会儿不结巴了,在闭目养神,忽然想起了个事。
“哎你知道侯侯侯年根家里有多少人住的了?”结巴又开始了。
“现在人不多,买卖厉害的时候,最少也有十几二十个人哩!外家伙可是发了财啦!”王淑荣对比她先来定居的这个邻居是又羡慕又嫉妒还又愤恨。
“他*的问他收点儿,人头弗费他还不,不待搭理了,哪天弗弗非收拾了他不可!”所长气愤的边说边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能收拾了人家?”
“咋地不能!这两天俺们就注意的他了!”


年根收留了个流浪儿做义子,不想惹下了麻烦。
年根收留的这个流浪儿叫庆林,每天在草窝里睡,还帮忙干活。年根看他勤快又听话,很喜欢他,就跟青山娘说想收他做干儿子。“你给他说通,看他愿意不愿意。”
“这孩子,就是不知道是从哪儿来嘞……”青山娘有点担心,因为不知底;她倒挺喜欢再有一个儿子。听庆林说没爹没娘从天津来,是不是实话呢?
“哎一个孩子还,他想在就让他在,你跟他说说吧!”年根说。
庆林认了干爹,比青山小,认了哥嫂,喜庆就叫他庆林叔叔了。老妗子听说青山娘又收了个干儿子,还专门来看了,领着莱英认了兄弟。后来案发,庆林被派出所的抓走了。原来庆林在天津犯了命案在逃的,参加了盗窃集团杀了人,跑到太原的。这些事,年根哪里知道!不过年根也没有怪庆林。年根去看守所看庆林,带了酒和肉。“爹!”庆林哭的说不出话来……在这个从小流浪长大的孩子心里,从来就没有感到过亲情。庆林出事后不久,派出所的就来人,把年根的家抄了,大衣柜自行车缝纫机统统搬走,贵重物品一律没收。年根的收音机留下了。“这荒的你们还要嘞?响也不响啦!”搬东西的看了看,没拿,他们只捡大的拿。年根还是啥也不希罕,就想留住他这个收音机,每天能趴到那听,“今儿个是李承晚,明儿是杜鲁门,啊!不赖!”
“你在那儿说啥嘞?练饶口令嘞?”青山娘笑他。


3


 

王淑荣没儿没女,就养了一个大公鸡。这个大公鸡长得又肥又大,比喜庆家、老黑家的鸡都大,喂肉喂大的,敢鹐人,最能鹐小孩。不过跟鸡打架,它还不是喜庆家鸡的对手。有一次两只鸡打的,血流得把那只大公鸡的眼睛都快糊住了。正好那时王淑荣家没人,那只大公鸡溜出来,碰上了喜庆家的鸡,喜庆看见两只公鸡打架,没有上去劝,而是咻咻地给自己家的鸡使劲,“打!冲!上!上!”老黑也过来了,“我给你叫俺家的鸡去吧?”老黑,一个黑不溜溜的胖孩子,比喜庆小两岁,是喜庆的兵,邻居的孩子差不多都比喜庆小,都是喜庆的兵。一会儿,老黑,老白,宝金,臭人儿都来啦,撵着一群鸡,臭人儿抱着一只母鸡,喜庆说“母鸡没用,你把它放了!”臭人儿的姐姐树芬跑过来,抢过那只母鸡,骂臭人儿“讨厌!你不让人家下蛋啦?谁让你把人家从窝里抱出来!”臭人儿抓不住鸡就从窝里抱了一只正下蛋的,打完仗再下!树芬骂臭人儿,眼睛看也不看站在一边儿的喜庆。树芬和喜庆是同学。
孩子把鸡围着往前撵,一边“咻!咻!”叫着,正好让王淑荣回来看见了。王淑荣远远就看见,一群小孩儿在她家门口打架呢!到了跟前,看见地上的血:“你们这是干甚了啊!”一声嘶叫,孩子们都吓的跑了。她那只大公鸡听见主人回来了,两腿一软,瘫到那儿了。跟着,驼背男人过来,弯下腰抱起大公鸡,跟在王淑荣屁股后面,等着老婆掏钥匙开门……王淑荣眼珠子都红了,哆嗦着手,把黑漆的大门打开。进了院,驼背男人清清嗓,轻柔的说:“淑荣,”他很少这样昵称;当年,王淑荣是妓院的老鸨,他不过是个蹬三轮儿的。“淑荣,还流血哩,给它包包吧!”他知道淑荣肯定心疼。平时就是当孩子一样,喂肉,不舍得给人吃,舍得给鸡吃,伤得多重啊!
“淑荣,给它包一包吧?”公鸡还在流血……
“包甚了!包甚了!杀的吃了吧!”王淑荣大声叫喊。“去叫王所长来!”
半夜,喜庆被街门上的一阵喊叫声惊醒。喜庆的爷爷年根提起裤子,拿了一个锯把子就出去了。要是坏人,就给他一下,这是拉大锯的锯把子,木头非常结实。
“老侯!”还没等年根走到跟前,栅栏门那边的人影就叫唤上了。喜庆在被窝儿里听清楚了。谁这样叫爷爷呢?
年根走到门那,看见门外站着俩人,好像还穿着制服。
“谁?”年根走到两人近前。
“派出所的,”说话的人年根认识,叫过年根开过会。
“干啥?”该不是又让开会吧?半夜三更。年根把锯把子扔到门脚儿。
“哎你先把门开开!”民警说。
年根把一个铁丝窝的门搭扳起来,把栅栏拉开……
“叫你开会了!叫上你家孙子!”
“你说啥?”年根好像没听明白。
“叫您开会了,叫上您的孙子!”民警说得是太原普通话。
年根还是没听懂,但是已经听清楚,转身回屋……
“在居委会!”命令传到,民警止步。
年根脑子里装着一段居委会的情景。
那时居委会根据国家需要召集所属居民开会,王淑荣恣着金牙给全体居民留下了印象:“咱们这个社会治安啊!……”说着说着喊起了年根的名字“侯年根!”那时,年根家刚被抄了不久。年根坐在后头,大家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是叫谁,来回看看……“侯年根!”大家安静地听王淑荣叫。“啊……”年根听见是叫自己了。这个王淑荣,年根是咋看咋不顺眼,心说共产党瞎了眼了让这号人进来!大家回头看年根……
“侯年根你是不是杀过人?”
大家都吃惊地看年根。
年根站起来,说:“杀过!”
“你咋地杀来?说吧!”王淑荣一口太原话。“你杀谁来?”
“仇人!”年根说。
“为甚杀人?”王淑荣其实也不太清楚。还是派出所的王所长给她透露的。
“他杀了我父亲,我把他杀了!”年根说话,嗓音清晰。
“咋地杀的?”王淑荣想听。
“我从墙上跳进去,用长矛枪……”
王淑荣还想听。
年根坐那不说了。


就像出席一次真正的会议,大家都来了。喜庆看到老黑,宝金,还有老白;老白把鼻涕都擦干净了,为了开会。
“还有谁没来?”王所长宣布开会。“家长们可以回去了!”站在后面的大人往外走。
老黑,那个胖黑小子有点儿害怕了……“臭人儿还没来呢!我给叫去吧!”
“不用叫了,你们几个就行了……”所长主要是看看侯年根的孙子在不在。
老白抽着鼻涕,一会不抽,鼻涕就流下来,他闻见屋里好香的肉味儿!孩子们都闻到了,桌儿上扔着一堆鸡骨头。
“你们看看把王大娘打成啥啦!”
“不是打我……”王所长关键时候也不结巴嘛,王淑荣发现。“不是打我!”
“打谁来?”王所长还是没闹清楚……王淑荣头上包着头巾,好像挨了打的样子。

“你们赶紧向王大娘嘚嘚道……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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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不不不我还有多少时间去探究
我立于红灯路口
看着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这于我梦中的冥城何其相似

深夜梦醒何故
伴随一种疑问凝滞在虚无里
目光进入黑色的深处
照出无以得见的景象

是我和一切共同维系的瞬间
一派忘我的繁忙
延续了多久孜孜不倦的建设
为建立一种目标

谁在那里
被遗弃在遥不可及不被发现的地方
透过星云碑林
那目光在问

“问他们是谁带的头!”王淑荣说。转过头来又骂男人“你扫球甚了你!”驼背男人解释:“所长说开会了,不用扫扫地?……”“开球的会了!”
孩子们不知道,啥叫开球的会,老白想,是不是让吃肉呀!抽了一下鼻子。
“擤了鼻子去!你们谁带的头来?……过来,给老子到个个个跟前来!”王所长一下子提高了嗓门,也开始发火了,从桌子边儿站起来,左手捏着根儿火柴棍儿剔牙,右手从裤兜儿里把手枪掏了出来,往桌子上一放,啪的一声,震的鸡骨头往地下掉;身子跟着晃,所长刚才喝多了,王淑荣给领导准备的是汾酒。
孩子们吓坏了,孩子们只玩儿过假的小手枪,从来没有见过真的手枪。
“说不说吧!”
孩子们都不会说话了。
“把喜庆留下,让他们都滚!”王淑荣命令。
“喜庆留下,你们几个滚,滚蛋!”
老白还不想走“哥,去哪儿?”“让咱们滚嘞!”老黑说话带嘞,河北话音儿,拉着老白、宝金就往外走………
小彩起来,到隔壁老黑家门口问,“婶儿!老黑回来了没有?”
“回来啦!”老黑娘应着。
“俺喜庆咋还不让回来!”
“喜庆还没回来?老黑……小彩!都回来了呀,就你家喜庆……王淑荣不让回来!”老黑娘隔着窗户纸,大声告小彩。
小彩往回走……“王淑荣这个王八蛋!”小彩回屋,披上一件衣裳,准备去王淑荣家。青山在被窝里问了一句:“喜庆还没回来?”小彩没有说话,往外走……“小彩你不要去了!他爷爷起来啦!”青山娘在屋里朝走近的小彩说。年跟搊鞋,压着无名火,脑子一片空白。“板斧呢!”那年要工钱,和成去,不行,随成去,还不行,小鹰儿去,也不行,三个兄弟都没要回那一年的钱,拉大锯一年的血汗!遇上了当地的一霸。年根是大哥,年根不能去,要出人命的……“板斧呢?”年根在找,只是脑子在找……那一年,年根掖着板斧,去了就要回了工钱。
居民委员会王大娘家还在亮着灯光,派出所的同志还在辛勤地工作。
“喜庆”王所长已经瞌睡了……“你到底咋地惹着你王大娘来?”王所长慢慢问,已经懒得结巴了。王淑荣躺在一个床上,快睡着了。
“你说了,就让你活活回了。”
“我没有惹。”
“你没有惹?……王大娘就生气啦?”领导其实也不知道什么事,只是听,流血了,居委会发生流血事件。又是这个侯年根!
“不老实就不让他回家!”王大娘睡着突然叫喊起来。
年根敲王淑荣家门,驼背开了院门。进了里屋,看见喜庆“你在这干啥了!”河北人一般句尾助词用“嘞”,显的轻快,很少用“了”。喜庆看着爷爷……
“你在这不回还干啥嘞!走!”,爷爷举起巴掌,好像要打喜庆的屁股。
“侯年根!你不要在这捣乱,好不好!”王所长没有结巴。
“板斧了?”年根脑子不集中“你走不走你!”一巴掌朝喜庆屁股扇过去。
“把他给我可拷……拷起来!”王所长攒足了劲儿命令,把手枪拿起,往桌子上一摔,年根没理会,拉起喜庆走了。


5


 

小彩在街门口那等着,看见他爷爷领着喜庆回来。
“你们给人家干啥来,”小彩在院里问喜庆“是不是打了人家玻璃啦?”
“没有。”
王淑荣家门前空地大,小孩经常在那里玩儿。弹玻璃球,打元宝,甚至撞拐拐,老鹰捉小鸡……王淑荣最头疼孩子们外面吵闹。养个狗不行,因为是居委会;养个鸡行,养个公鸡,养得大大的,听说公鸡喂上肉就要鹐人。
“那你干啥了?人家派出所的叫你……”
“咱家的鸡和王淑荣家的鸡打架来!”
“就因为这?”小彩有点儿不相信,想起那只鸡,见人就鹐,她都不敢从那过。
“王淑荣家的鸡死了。”喜庆他们从来不叫王淑荣王大娘。
“活该!”小彩问清楚了,回屋去了。年根听娘们俩说的时候,已经回屋睡了。


音乐掩饰了哀痛
哀痛需要掩饰
音乐是最好的掩饰

当一种声音摸棱两可
人们就可以进行选择
依心情而定

人们宁可选择美好的情景
于现实憧憬未来
用音乐寄托理想

旋律点缀的天空
大音希声
自在无音

喜庆披着斗篷,一块儿苫被子的布,“锵锵锵锵”在炕上转圈,像在戏台子上一样。炕边儿,一个年轻的女子做着针线,嘴里唱着河南梆子《秦香莲》“……我二次上前把他认……”看着喜庆,听那锣鼓点儿正在点儿上……女子把针线放在一边,叫喜庆:“来!”,一把抱起喜庆,在屋地上转,嘴里又唱:“上面坐着无义人!”太阳斜照在窗户外面,喜庆颠着脚丫,一转到窗户跟前,就看到了窗户外面的一道白光,他想起了,昨天还领她去看戏……在剧场,她看住舞台,一动都不动。观众席上黑黑的,舞台上亮亮的,旁边一道白光,上面打的字幕,好多字喜庆都不认识,但他旁边这个女的更不认识,她只是盯住舞台上看,耳朵使劲听,唱腔把她紧紧地吸引住……喜庆琢磨字幕,看到出现一个“唱”字的时候,台上的演员就要唱了,他知道了,等字幕一出现“唱”字,他就用胳膊顶她,告她“你听啊!唱呀唱呀!”,到后来,她,巧珍婶婶,喜庆叫她巧珍婶婶,也用胳膊肘儿顶喜庆,说“知道知道!”
……巧珍把喜庆放在炕上,继续做起了针线,嘴里还在唱,脸上带着戏里的表情。
巧珍是老妗子给庆林说的媳妇。说的时候,庆林还没有被劳教。巧珍见了庆林,见了年根一家,挺愿意的,庆林被劳教了,巧珍还愿意。巧珍在喜庆家住着,已经把喜庆家当成家了。喜庆是家里最大的男孩儿,巧珍喜欢和喜庆在一块儿,像今天这样,做着针线,又唱又演……
年根因为喜庆那天的事,被拘留了,罪名是“破坏治安”。听说在“里面”每天只能喝糊糊,青山娘烙了一摞饼,但是送不进去。等年根回来,人们看到,老人明显瘦了,也老了。青山娘都快不认识了:“进去还是个后生,咋出来变成个老头啦!”那年,喜庆七岁,喜庆爷爷六十岁了。
喜庆到了上学的年龄。喜庆家住的地方是移民区,当时还没有小学校。年根怕耽误孩子,四处打听,请了一位私塾先生,就把西屋原来振芳(喜庆死去的叔叔)住的那屋打扫了一下,弄了几个板子支起来,当教室了。年根叫邻居家孩子都来上课……
“咱们坐好啦啊!咱们开始上课!咱们上啥课嘞?……”年根看见青山娘在门口就要笑他,看看一边的先生,先生牙都快掉光了,戴着老花镜,正在毕恭毕敬地听年根给学生训话……“你快让人家老师讲课吧!你在那咱们咱们啥嘞!你能讲了?”青山娘打断年根,孩子们坐在板子上听着,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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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


 

太原,这是怎样一座城市呢?刚解放,太原有人口十万左右,号称“十万军城”。二十世纪末,不到五十年的时间,太原人口已达三百多万了。“十万军城”原汁原味的太原人到了五十年以后,已经变成了城市人口构成的少数。即便是连同其后代在内,也是少数;因为,城市的人口不是生出来的,而是涌进来的;外来的比原来的多,包括其后代。城市,中国的城市,外国的城市可能都是这样,原先的小城镇变成大城市,原来人口少变得人口多了。说起太原,会让人想到“太原公子李世民”,中国盛唐时期的开国皇帝。其时,人丁兴旺。元朝之间,朝廷曾动员人口移居京冀平原。明末清初,因战乱灾荒,人口剧减。新中国全国人口的增加,从建国时期的五亿,到五十年以后的十二亿,翻了一倍还多,可见社会和平带来的人丁兴旺。城市人口比全国人口增加的更快。
站在太原的东山或是西山,看到的是一团浓重的烟雾,锅盖一样,罩在城市上空,城市的街道,建筑物全部被烟雾吞没。二十世纪末,太原是中国污染最厉害的省会城市。十万年以前,太原是森林的海洋,现在是被人拼命挖掘的煤海。
年根来太原,弟兄四个,他是大哥。也是因战乱灾荒从京冀来到山西,开始在古交,娄烦一带拉大锯,挣了些,就到太原盖房子定居了。那年,还是在娄烦的时候,有人从老家捎来口信,年根爹被人害了。
“在河里看见了尸首……”来人说。
年根爹生性豪爽,是个爱结交的人。邻村有一富户,女人被强人掳走,富户找到年根爹,请求帮忙说情,把人放回来。结果人是要回来了,可是已经被糟蹋,回来时间不长就死了。富户竟然怀疑年根爹和强人有结交,故意害了他女人。于是迁怒于年根爹,找人把年根爹暗杀了。
年根回去报仇,大弟胆小,老四还小,年根就只带着二弟随成。回到河北,年根让弟弟随成在姑姑家等着,年根一个人去了。随成那时已经成家有了孩子,年根怕万一闪失不好交代。半夜,年根摸到仇家,翻墙进去……
“一个人从里面出来,一矛子枪我就扎死他了!”年根带弟弟连夜返回山西。
被扎死的是仇人的爹。仇人家报复,又来杀了年根的姑姑。后来,年根回去,腰里别着板斧,准备拚命……仇家闻讯,人全跑了。年根走在大街上,碰见一个还不是他家的人儿,沾着点儿亲的,吓得扑通就跪到那儿了“年根不是我来啊!你饶了我啊!”“不是你你怕啥嘞,我又不找你……”
“后来他家的人呢?解放以后……”喜庆就这个问题问过爷爷。
“被镇压了,因为有血债。没有留下后。”爷爷告喜庆。
……
山西人去河北,河北人来山西,历来就有。黄土高原,华北平原,黄河贯穿,音调皆同。
年根来太原,觉得太原是个好地方。喜庆对爷爷常常说的“你走到哪儿也不如太原好”,这话,印象很深。太原除了污染最重,到底好在哪儿呢?喜庆感觉的时候,太原已经起了很大的变化。不过,喜庆后来琢磨,太原,单从字面上,就很有意思。看,太,比大还大;原,比远还远。谁给起的这样一个名字呢?这名字是怎么来的呢?石家庄,很好想象;北京,京城,在北方;南京,京城,在南方;上海,挨着海……太原又称“龙城”,龙,十二属相里唯此不是动物。无以实指,精神而已。喜庆感到,爷爷体会得是太原是个好生存的地方。

你只能是在你存在
这个你只能是在某一时刻
某个地点

不是你的愿意
你被迫成你
一种责任的被负

你应明白你是你
自然的一点
被挪作他用

年根醒得越来越早了,年龄大了的缘故。人年轻的时候睡得多,老了就睡得少了。也可能是想得有点多了,考虑的问题多了。孩子们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多了。小彩生了第四个孩子以后,原来有一份工作,不得已辞去了。迫于生活,青山娘也去上了班儿,在一家副食店里卖糕点。青山还在医院里工作。年根对自己在家歇着有点自责。按理说,应该退休了;要是公家,该拿退休金了,可是,没工作拿什么退休金呀。小彩也对自己被迫辞掉工作,后悔得不行,可是没办法呀,孩子拖累住了。
年根想着“去关家峪拉一趟煤吧。”能省就省。正好庆林在那,去看看……
关家峪是一座劳改煤矿,在太原的东山上,离市二十多里。年根的义子庆林被劳教,在那干活。
“青山娘,”
“咋啦,睡不着?没事儿干!”
“可不是没事干!我想去东山拉回煤去,”
“能便宜了?
“该不能便宜了?在这儿,得五六块,去矿上拉,顶多两三块钱。”
“那你快去吧!”
“去呀,说起就起!”年根从被窝里一翻身,起来穿衣裳。
“叫喜庆?”
“叫上!”
“喜庆喜庆!”喜庆被梦中摇醒。


 

2


 

年根拉着小平车,让喜庆坐在上面。沿着桥东街的土路,往东,一路咯咯噔噔,平车颠得,喜庆都快坐不住了。夏天的早晨,天气还有点冷。一出城,就见着了山,看着山的石头,草,就在路的跟前,喜庆真想跑过去,阳光底下,喜庆已经听见了蝈蝈的清脆的叫声,喜庆不由抬起屁股,想从车上跳下去。
“下去呀?”年根看见喜庆想下车,停住脚步,“下去跑跑吧!”,喜庆高兴地跳下平车,跑到路边儿……路边土坡上,长着一溜一溜的酸枣树,树丛不高,结满了酸枣,喜庆就像发现了宝藏,都不想走了,站在那摘酸枣。年根等了等喜庆,放下平车,也跑到路边,摘起了酸枣。年根摘得快,一会儿就摘了一大把。“摘了多少啦?还要嘞?”喜庆招手,“爷爷!快过来,我看见一个叫油子!”“在哪儿?”年根把酸枣搁兜儿里,轻轻走过来……“在哪儿嘞?这家伙可是不好逮嘞!别动啊,让我下去……一会儿你在上面撵一下儿。”年根绕到一边,从坡上找地方下去,到了喜庆站的下面“还在不在了?”“在嘞!”蝈蝈停住叫声,好像感觉到了危险……“撵吧!”爷爷让撵了。喜庆用手扑拉,蝈蝈蹿了一下,跳下了坡儿。年根用鞋壳儿把它扣住了。
年根找来一截高粱竿儿,撇下根儿细蘼儿,把蝈蝈固定住。让喜庆拿着。
“拿好了啊!上车!饿了吧?咱们快点,到你庆林叔那吃饭。
“朝前坐!”年根把车头掉转,换成推式,“推一推吧,”看着车上的孙子,嘴里哼哼着即兴的戏腔。喜庆坐的车板儿,垫着草裢子,舒服得……看着手里的蝈蝈,看看会不会叫……
路上煤的痕迹越来越重,路边的树和草脏得厉害,就要看见煤矿了。转过一个山包……小矿车咕噜响着……在高架上,矿工光着膀,扳倒车往下倒煤,煤块从高高的煤坡上往下骨碌。拉煤的,马车多,没汽车,有几辆拖拉机,剩下就是像喜庆他们这样的小平车;都在那装煤。年根没有到煤堆跟前,他要先找到庆林再说。几年不见,庆林怎样,媳妇跟他不跟?该有孩子了……走到一个大铁门,年根推着车走到门房窗户跟前,一个看门的从里面出来:“干球甚的?”
“我找侯庆林。”年根想起这孩子原先没名没姓。
“把平车放球到外头!谁让你进来唻?起来,站开站开!下坑的回来了!”
矿工排着队往大门里走,年根扭身让着,喜庆还在平车上坐着……矿工们满头满脸的煤黑,弯着腰,气也不吭地走着,“这能认出来了?这就是在跟前也认不出来呀!庆林!”年根试着叫了一声。队伍已经走过去了。看门人冲年根过来“啊你咋怎么操蛋!让你出去你听见了没有你?”年根还没有说话,矿工里过来一个人:“爹!”,正是庆林。“这是俺爹!我***!”庆林上去就要打那个看门的。从屋里跑出俩人,把庆林的胳膊架住。“放开我!这是俺爹!我***的……”庆林喊着,声音里带着哭腔。年根手里还攥着车把,朝庆林走来,那两个人看见老人,把庆林放开了。
“爹!咱回家去!”庆林从年根手里接过车把:“喜庆吧?来!坐上!爹,你也坐上!”
“到家了还坐啥嘞!”年根走在庆林一边儿,“庆林,你这头发这长也不剃?有剃头的没有”年根想自己也能给庆林理发。
“有,有也不待剃。”庆林头脸黑得分不清,头发炸的很可怕,根本不是喜庆想象中的样子。
到了家,喜庆看见巧珍婶婶在,心里一阵高兴。可是那个唱得那么好听的长的好看的巧珍婶婶不像是眼前这个人了,“咱爹?…喜庆?”巧珍正忙活着做饭。庆林找盆儿洗脸,“把那水倒了……”“就这洗吧,我先洗洗再给爹倒点儿干净水……”“哎呀尿啦!”
庆林打来酒,一家人围着炕上的小桌儿吃饭。
“窑洞就不赖!俺在娄烦住嘞就是窑洞。”
“冬暖夏凉。爹!喝酒!”
“喜庆?”巧珍婶婶让喜庆吃菜,……喜庆看见了巧珍婶婶的眼睛……还是那双眼睛,有感情的,好像带着一种心思……脸上的雀斑,喜庆记得显得她的脸色红润,不难看,现在却变得难看了。
“拉车煤,好拉吧?”吃着饭,年根问庆林。
“好拉!”庆林底着头,只顾吃……
“拉煤干啥,拉石头就行!”巧珍说,忙着地下给上菜。
“爹,石头也好,不用花钱。”
吃完饭,庆林和巧珍让爹看烧的煤坩石,火苗子呼呼。年根挺高兴,“咱就拉石头!”
“庆林你给咱爹装好车,我就不去了。”巧珍洗碗。
“装上车,我们就回去了,你能回去就回去住几天吧,你娘也想你。”年根看见巧珍憔悴的样子,心里也是很难受。
“几个孩子?”走着,年根问庆林。
“两个。”
“都在老家嘞?”
“一个在老家,一个在……连肚子里的两个!”
年根笑了,喜庆也听清楚了,可是一点儿也不想笑。
离煤堆不远,有一堆煤坩石,从煤堆上捡出来的,准备扔了的。庆林把车打到跟前,年根把草裢子围住,开始装车。
“爹,你不要拣那大的,小块儿的好烧!”

喜庆也想拣大的搬,爷爷告他说“就拣小的,大的咱回去砸不动,这荒的可硬得很!”快装起车了,“我试试前沉后沉,”年根架起车来……“不要走的了,”庆林说着,去了煤堆上,一会儿,从煤堆上搬来一块大炭。放到车帮子上,推进车里。
“走吧!我来拉车!”庆林拉起车,他们刚要走,从那边过来一个人,“站住!”一把拽住了车帮子。
“你干啥你!”庆林扭头,开始把车放下……
“把炭搬回去!”是一个戴袖章的,吃得很胖。
“你……”庆林瞪着血红的眼珠子,不知道该怎么说。
“石头就挺好,你要这干啥!”年根过去,把炭搬过来,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往煤堆走过去。


 

3


 

音乐亲历存在消失
音乐,使人痛感一切存在正
冰消雪化般消失……巨大的存在
从心中滑过,落入

脑海最深沉的海底
訇然坠落的无声的巨响
溅起的水花…都由音乐构成
甚至最夸张的音乐,也

难掩那种真实
当心头一动,突然被牵动
心灵之眼看到了莫可名状的
无以言表的情景

宇宙之风掠过
乘以遥远的星光,巨浪已作
涟漪;语言里也有音乐
像贝壳里藏着海啸

出了煤矿,年根把平车停下,脱下衣裳,在平车上垫了一个座儿,叫喜庆上去坐好。回去一路下坡,车撵着人跑呢!年根思谋着,让喜庆一个人来拉行不行……
到了家,年根在坡底下停住车,让喜庆从车上下来“去让他们来推车!”
“推车来!”喜庆跑到院里大喊。
“哟,回来啦!”青山娘屋里老妗子也在,还有一个比喜庆壮实的孩子,叫四黑头,是老妗子的孙子。“四黑头你不要去!”老妗子悄声告孙子。
“哎呀这能行?”年根一看,来推车的都是女人,小彩奶着孩子的,也跑出来了,“青山嘞?”
“哎呀你来你嘞吧!”青山娘知道青山在睡觉,“这些人啦还不行?”
“好……行,行,试试吧……”年根驾起辕,“使劲儿啊!”
大家呼喊着上去了,年根脑门儿上迸出了汗珠,他感觉到了喜庆的劲儿。
“你这拉的是啥呀?”青山娘看着卸下的一堆……
“石头!”年根倒车,把车靠墙,“喜庆,把草裢子盘起来放到车上。”这是专为这次去矿上买的新草裢子,喜庆也很喜欢,觉得和平车很配套。
“石头?”青山娘弯腰拣起一块,“看就不是炭……”
“比炭还好烧嘞!”
老妗子一边儿听见了“不能吧?”说:“要钱不要钱嘞?”
“石头要啥钱嘞!往火里先添上点……”年根也想快点看看好烧不好烧。
小彩蹲下,拿锤砸炭,怎么也砸不烂,她知道,这是石头,不是炭,要是真能烧就好了,费点劲砸,那怕啥!年根过去,拿过锤子,他仔细琢磨这煤矸石的纹路,找下锤的地方。
小彩撮了一簸萁石头添到火里,“火有点儿乏了。”小彩有点儿担心。“行了,能着了!”年根肯定……他脑子里清楚地记着,庆林的火烧得那么旺,他可不知道,庆林是炭和石头伙着烧呢,庆林在矿上,经常拾两块炭回来,扔到火里,再添上石头,那是好烧,又不用买炭,矿上的人,谁买炭呀。
老妗子等着,她要看看那石头到底好烧不好烧,要是真的好烧,那还不让四黑头他爹去拉!
“不行我得看看这石头到底好不好烧!”
“那你等着吧,俺上班走了!”
“青山娘,你上班去吧,俺等一会儿就回了。”
老妗子去到灶火跟前,一看,这火哪还有点儿明儿呢!“唉!”心说,可不能让四黑头他爹去拉石头了。
火熄了。年根想,大概不掺和点炭是不行了。小彩也觉得是这样,甚至想着自己让喜庆领着去矿上跑一趟,总是能省点钱吧……
过了几天,年根老乡来,想去矿上拉煤,知道年根有亲戚在矿上,想让年根领着去。
“让喜庆去吧!四黑头也要去,你们三个车相跟着一块儿去吧。”年根说。
老乡两口子看见喜庆瘦的,“喜庆行了?”喜庆觉得好像是在问自己,自己也不知道行不行。他知道是让去东山拉煤,一个人拉,另外还有俩人,一人一个车。
“少装点儿!”小彩给喜庆烙得饼……
“装上六百斤。三块钱够了。”爷爷给喜庆拿上钱。
“不怕,还有我们两人在呢,怕啥呢!”四黑头爹在坡底下,拉着车把,准备出发,还有一个女的,喜庆叫姑姑的。喜庆没想到,那天来的两口子竟是让这个女的去拉煤。男的干什么,为什么不去呢?喜庆不知道。这个女人当然知道,是因为自己不上班,男人是上班的。
“去了,找你庆林叔!”年根告喜庆。
到了矿上,很顺利。庆林帮着给装好车,过磅。多装了的还让卸下来些,庆林也没和人家争执,帮忙卸,“一个女人家拉这么多,你能拉动了?”“拉动了!拉动了!”喜庆那姑姑直怕车不够分量,“庆林哥,行了!”
“喜庆,行不行?”上到路上,庆林有点担心喜庆,“不行,我帮你拉回去吧!”庆林知道,这也许是不可能的,但忍不住想这样做。
“不用不用!我们能行,喜庆拉不动了,还有我们了,庆林你快回去吧,你还要上班。”四黑头爹让庆林回去了。
一路下坡。喜庆驾着车,试着把车把往高抬,这样觉得车轻了,好像后面有人推,喜庆小跑了起来,超过了前面两个人,“喜庆,慢点儿!”四黑头爹看见喜庆前面跑得一会儿就没影儿了,有些着急,怕出事,心说“这敢让四黑头来?”

喜庆第一个到的家。卸了车,喜庆摸着兜儿里三块钱……庆林没让喜庆付煤钱,自己掏兜付了。喜庆在想,这钱是还给爷爷呢,还是悄悄给了妈妈呢?也许以后庆林叔会提起这件事的。其实庆林再没提起这事。喜庆想来想去,决定还是把钱还给爷爷。
“不要钱,咱还拉石头!”年根的意思,不想让庆林给贴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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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年根作为一家之长,考虑得最多的,还是吃饭的问题。家里有两本儿,一个户口本儿,一个粮本儿。翻开看,都能看到长长的一串,都快把本儿添满了。一个是人口登记,一个是买粮记录。粮本儿用得快,差不多一年就得换一本儿。买粮按规定一个月一买。买粮的时候,全家出动,拉上小平车,面袋子带上十几个,红面白面玉米面,莜面豆面黄米面,大米小米,还有这豆那豆…其中玉米面最多,能装一个满袋子,其余都装不了满袋儿。买粮除了要带钱,还要带上粮票,粮本儿,有时候还要带上户口本儿。
年根也在思想这个问题,一个吃粮的问题,共产党弄这么多本儿,想的这些法儿,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不要饿死人?不要抢!一家伙生出这么多人,个个都活!不简单啊!
城市人吃粮,从哪来,《朝阳沟》里有句台词“这县里省里毛主席还看得起咱嘞!要是农民不种地了…那人还咋活嘞?”《列宁在一九一八》里有台词,富农说:“…你们不给我们皮鞋,我们可以穿草鞋,要是我们农民都不种粮食……?”列宁说:“你们不给我们种粮食,我们就强迫你种,如果你反抗,我们就消灭你!你到这里是向我们宣战来了…”艺术无不反映这个问题。
农民已经在饿着肚子养活市民。喜庆的老舅来信说,老家现在一个人一天只给五两红薯秧子吃,已经有人饿死了。老舅还来过两趟太原,带来红枣花生,后来只带些红薯干,生红薯干儿,难吃着呢,老舅还说就这也吃不上了!老舅回,青山娘给偷偷带上钱,带上点粮,“把那袋儿土粮食带上吧。”不敢光带好米好面,就让带上土粮食,那也是偷偷攒起来的好东西,从面粉厂拣来的。市民吃粮,一天七两八两,也不够吃。年根每天都出去拣吃的,菜叶,菜根,什么都拣。
青山有个结拜兄弟叫生财的,告年根,说他们厂能拉上碎石灰,生产电石的下脚料,很便宜。年根一下子就动了心,这东西可是能行,盖房用的多了,好卖,把灰淋出来,也是论斤卖的!想想,石头论斤卖还能不挣钱?领着喜庆就去了一趟,拉了八百斤,满满一车,才花了两块钱。淋了一池子灰,二分钱一斤吧,少说也能卖十几块钱。
“这买卖到哪儿去找?”喜庆爷爷动员喜庆,喜庆已经十三了。“我十三那会儿,已经跟着你老大舅拉大锯了……我在上风头放了个屁,你老大舅倒在那骂上了‘球大个人儿,倒想出来挣钱啦!’”喜庆很奇怪,爷爷老了,却还对这种事记得这么清楚。
喜庆已经同意去了,爷爷和他都知道,这是去西山,和去东山不一样,去东山拉煤,回来是一路下坡,这从西山回来,喜庆和爷爷都记得清楚,有两个上大坡的地方。
“到了广场这,上坡拉不动了,就回来叫爷爷,爷爷去拉!”
关键是,喜庆看着爷爷满脸的皱纹,那么苦口婆心…就不好再说出自己不想去的理由,也不是不想去,喜庆只是心里胆怯,想着走那么远的路,还得早早的走,黑糊糊的,挺害怕的。他跟妈妈说了。小彩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去,又怕虚弱得倒在半路上。“让喜爱跟你去吧。”
“好啦!明天爷爷给你们做好吃的!”年根见喜庆为难的样子,有点儿想放弃…心想还是自己去拼老命吧,听说让喜爱去,这也行,两个孩子也能顶一个大人。年根高兴地去桥东街买肉去了。老人高兴,主要是因为他心里觉得孩子们终于能替大人顶起重任,能养家糊口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喜庆喜爱就被叫醒。年根已经炒好了猪皮,说是给孩子买点肉的,但是猪皮更便宜,也是肉味还。先用水煮一煮,再放点油一炒,还挺香!
“吃吧!你爷爷给你们炒嘞可香啦!”奶奶也起来了,在一边看着俩孩子吃。
喜爱吃了一口就不吃了。“咋?不好吃?肉还不好吃啊!”奶奶在一旁撇嘴“看你哥哥吃嘞多香!香不香?”奶奶问喜庆,喜庆占着嘴,只是点头,觉得好像挺香的,就是有一种腥味,有点反胃。年根知道,有点儿酱油就好了。
“给你三块钱,”年根交待喜庆“两块钱买灰,一块钱路上给你们俩花!”要是从经济的角度讲,年根宁愿自己花两块去拉,也不想让别人三块去,可这是在培养孩子,多花一块也值。喜庆喜爱都觉得爷爷给做的好吃的让人失望,给一块钱,这还差不多。一块钱能买十斤面呢!
“去了,找你生财大爷,”年根给孩子把平车放下坡去,继续嘱咐喜庆“让他把车给装满点,少装了也是那钱。”因为爷爷给做了早饭了,小彩没再给孩子烙饼,但是也出来叮嘱“路上不要玩儿,快点回来!”
喜庆让妹妹坐在车上,喜庆推着,上路了。出门不远就是广场,迎泽大街,路灯还没熄,扫马路的“唰唰”扫着地上的树叶。喜庆一路小跑,嘴里嘀嘀哒哒吹军号一样,逗的喜爱在车上笑了,高兴了起来!“哥,让我下来拉拉你吧?”“你能拉动?”“咋不行,让我下去,停车停车!”喜爱是个长的好看的小姑娘,像她妈妈小彩一样,严肃,俊秀。

喜爱让哥哥坐好,试了拉,还要试推,“不行不行,你推不了!”“咋地不行,我就要推…”说着,喜爱掉车头…喜庆扶住车帮子从车上蹿了下来,“你下来干啥?坐上坐上!”喜爱小手端着车把,不走了。“走吧,就空车推着走吧。”“不行不行,你坐上我才走!”“告你说你推不了!”“咋地推不了,你快坐上吧!”喜爱推着哥哥,有点脚步不稳,但还是坚持走了一段路。
到了电石厂,喜庆找见生财大爷,装了石灰。生财大爷帮助把车拉的出了厂门口,看着这俩孩子拉这么重的车,生财大爷真有点担心呢!“唉,没办法…”看着喜庆拉着车,喜爱在后面推着走远了,生财大爷回厂里去了。
兄妹俩拉着车,走到一个大坡前面,停了下来。喜庆感觉到,这车石灰明显的重了,比东山那车煤。幸亏有妹妹在,要是一个人,还真是有点够戗呢!
“喜爱,饿了吧!”喜庆知道妹妹早晨没怎么吃。
喜爱饿了。
“这有个饭馆,咱们去看看…”俩孩子头一次上饭馆。喜庆想,怕啥,有钱!
“有饼子,鸡蛋汤,你们想吃啥呀?”一个胖胖的女人问俩孩子。
饼子五分一个,鸡蛋汤…“鸡蛋汤不好喝,咱们就要饼子吧。”“买…四个烧饼!”兄妹俩拿了烧饼出来,走到路边儿平车那吃。“哥,找你钱了吧?”“找了,八毛钱。”“你不要花了,回去给了咱妈吧!”喜爱请求。
吃了就有劲,兄妹俩没请别人帮忙,一个拉,一个推,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终于上了这个大坡!
到了迎泽大桥,快中午了,天气很热。兄妹过了桥,把车停在树阴下。喜庆要下去玩,来了汾河边,不去玩是不可能的,这是孩子们最喜欢的地方,玩水,摸鱼,拔蒲棒,至于蚂蚱蜻蜓还有蝴蝶这些小东西,多着呢!在这都顾不上去逮了。
“哥给你拔蒲棒!”“人家也要下去!”“不行,你不看车,让车丢了?”“哪能丢了!我就要下去!”喜庆哪能管住妹妹,到了汾河边儿啦,什么也管不住啦!下吧,反正时间还早,任务已完成,玩一会再说!汾河的味儿,水草蒲草和着野花,太阳底下,芳香阵阵,把俩孩子迷住了…
喜庆钻进蒲草丛找蒲棒,喜爱被地上的小花迷住了“看,马齿苋,咱妈说能解毒,要是让蚊子咬上…”喜爱在自言自语,小手里抓着一把野花,喜庆早不知道钻到哪儿去了…他看见一个漂亮的双节蒲棒,双节蒲棒不但漂亮,出奇,而且,喜庆知道,上面一节是能吃的,全是花粉。喜庆采到了这枚双节蒲棒,他可舍不得吃,他要把它送给妹妹。
“哥哥!快来!”喜爱压低了声音在叫,喜庆还是听见了,赶紧过来,掂着脚步…“哥哥快来,轻点…你看!”发现了什么?喜庆顺着妹妹的手指看…是一只灰色的兔子!喜庆的心一下子跳了起来“别动!”喜庆猫下腰,屏住呼吸摸过去…兔子出人意料地被逮住了!仿佛它就没准备跑。
这是一只漂亮的野兔,草灰色的皮毛反着光亮,耳朵紧贴在背上,喜爱轻轻摸它,喜庆小心地抱着,兔子很温顺,一动不动…喜庆喜爱决定,回去好好把它养起来。


 

5


 

喜庆用淋完灰的灰渣和煤渣搅在一起,做建筑材料,就像浇筑混凝土那样,他要给兔子建造一个窝,因为没有砖,只能用这种先进的办法了。但是很不好弄,灰渣酥得…弄不住,固定的模板又很不得力,喜爱累得扶不住了。想象的是能行,做起来真难啊,喜庆想了一夜,才想出了这个办法,因为砖头是很宝贵的,爷爷绝不会让用砖头弄这。
年根拾掇了半天石灰池子,累得呼呼,过来看见喜庆在这忙活,“弄啥嘞,这是…”
“俺哥哥给垒兔子窝嘞,小兔儿快生啦!”喜爱清脆地告爷爷…是的,奶奶说啦,这个兔子是个母兔。
“不许弄啊!”爷爷很严肃。转身回屋去了。
喜庆好不容易把四面的墙都弄起来了…叫喜爱“快点,把兔子抱来,放进去试试,看它喜欢不喜欢!”
小彩在屋里,“弄好啦?你哥哥,连饭也顾不上吃啦!”喜爱顾不上跟妈妈说话,从炕上的纸箱里抱上兔子就走…
兔子放到窝里,后腿儿蹬了两下,好象很喜欢的样子,喜庆高兴了,“喜爱,快给它拿片儿白菜叶儿!”
年根从屋里出来,走到兔子窝跟前,一把揪起兔子“不让你们弄你们非弄不行啊?”用脚把兔窝踢烂了…喜庆喜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又急又怕说不出话来…年根转身噔噔走到房后,把兔子扔到马路上去了。喜庆不知道心里什么地方裂开了,眼前一片草灰色…喜爱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哭着跑回屋里。
小彩出来,冲着年根进屋的背影大声喊:“你把孩子们都扔到马路上摔死吧!”

由于那堂而皇之的正剧占领了舞台
你只能在见不得人的地方表演自己
不是表演是忘我的投入
你问苍穹什么是生命
生命的孤独不是你独有的吗
你不能敞开心扉的那般痛苦
在哪里才能得到安慰

树根抓地
萌芽破土
蚁蝇匆匆
蜂蝶匆匆
蛇行匆匆
浓云匆匆
……
你只有借大自然赐予你的双手
安慰自己
你借自然的双手
抚摩你的肌体

抚慰你的心灵
你借自然的双手
爱你自己
爱的深沉浓烈体贴入微
爱的无所顾及淋漓尽致
爱的忘我忘了所有的一切

“你看你这弄得是啥?”小彩给喜庆叠被子,“鼻涕吧!脏不脏啊!”喜庆脸红了,无话可说:谁知道是啥呀!喜庆已经一个人睡了,学会了在被窝里边玩儿。“快去吧,你爷爷叫你哩!”“干啥?”“去面粉厂…”“一到礼拜天就有事!”“快去吧,你不去谁去呀!”是啊,好像能干活的,除了爷爷,就是自己了,喜庆叹息:担水,拉车,临时工,什么都得干!
爷爷已经备好了车。今天去面粉厂拉土粮食,就是去给面粉厂打扫仓库,把扫起来的土拉回来,用筛子往出筛粮食。这也是关系,喜庆知道,是爸爸的一个病号,在面粉厂上班,人家给说的,不认识,一般人根本不让进去。
喜庆推着平车,顺着桥东街往面粉厂方向走,爷爷落在后头,走着走着,喜庆突然看见一个女同学,“真倒霉,让她看见了…”喜庆赶紧把车扔到路边儿,若无其事地低头往前走,…好像那女孩儿看了一下喜庆,是忧郁的眼神,这是喜庆的感觉,很深刻,很感动,也很难为情。
年根哼着完全属于自己的音乐,不紧不慢地走,他对自己的“教育方式”是满意的。喜庆很听话,干活,在家,什么活也能干了,到外面打零工也能挣钱了,只是零工很难找啊。
“怎么平车放在这?”年根从路边拉起车,喜庆从前面弯了回来,好像是在梦游……“你撒癔症了你!”喜庆听不见爷爷的责备,一时感到很无助。尽管对一个孩子,他遇到了属于他的全部,但是别人看不见。
粮囤尖尖的顶子,一个挨着一个,不能走汽车,也是用平板车装卸。比较传统的老办法。

“喜庆,你干啥嘞你,你不快点弄车…你在那发啥楞!”来这里是要争分夺秒的,喜庆不知在看啥呢!喜庆已经开始琢磨新事物了。尖尖的顶子,帽子一样,能摘能戴,看天气好坏…“哎呀不知道你是干啥来了,你在那洋务啥哩?”爷爷握着铁锹,不知为什么变的很烦躁。“把车推过来呀!”年根先把人家扫好的一堆一堆的土装到车上,动作非常快,好像生怕让人看见不让装了。年根拿笤帚往起扫土,喜庆瞅空子朝洒落在地上的一撮玉米走去…“你干啥去呀!”没等喜庆撮起,年根制止了他。车装满了,年根挽起缰绳,拉起就走,喜庆赶紧在后面使劲推。走到厂门口,从门房出来一个人把车拦住,走到平车跟前,用一根带槽的金属棒插进土里,抽出来,看看槽儿里有没有粮食,喜庆也跟着看,看见好像有一粒,还是半粒粮食,半圆的,是半粒豌豆…,检查人员又插了一下,摆摆手,放行!出了门,年根让喜庆拉上车。到了家,全家出动,把车推上坡,把土倒在房后,青山娘和小彩就开始拿簸萁,筛子,筛的筛,捡的捡,一会就全成了土人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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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级:四星会员 帖子:811 积分:6343 威望:0 精华:44 注册:2009/8/12 18:23: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9/9/10 20:34:00 [显示全部帖子]

  

第四章

1


 

青山娘收获不小了嗳!拣了小半碗豌豆呢。青山娘端着个碗,高兴地,好像在数她的豌豆:“哎呀能做一回豌豆糕啦!”这真是太好了。青山娘老也忘不了,在娄烦,山里人请她吃豌豆糕,好吃得很哩!说做就做!青山娘把前几次拣的碗豆都拿出来,放在盆儿里泡上……等着吧,一会就让你们吃上香香的豌豆糕喽!奶奶禁不住对孩子们说。
年根领着喜庆去马路边儿撇槐莲豆。年根早就琢磨上槐树了,这种槐树不是洋槐,洋槐花能吃,已经落了。结的种子……好像没大理会。可是这个笨槐却是结着又饱又嫩的豆,该不能吃?年根拔了些回去先煮了自己尝,没事,能吃,不尝不知道,神农尝百草……
青山娘把笼布铺好,准备把豌豆上笼,想着应该还是先煮一下对,豌豆泡得不太展,尽是些半个的,少煮一下吧。年根要煮槐莲豆:“先把这荒的煮一煮。”今天的中午饭就是槐莲豆,豌豆糕,不赖!还没花一分钱,都是拣来的,在城市,马路上都是吃的,看你去弄不弄吧,毕竟,谁能想到笨槐树种能吃,看着长得绿油油的,谁敢吃!年根很为自己的发现得意,要是有人问“你撇这树种做什么用”还不能告他们说能吃呢,要都知道能吃,那,树种还不快没了,还吃啥?既然能吃,说不定还有营养呢!年根越想越觉得意义重大,那时侯,怎么度过难关的,槐莲豆!
槐莲豆煮出来了,黑乎乎粘糊糊的,一团一团的,样子很难看,“啥呀?这能吃?”青山娘直皱鼻子,小彩看见了,躲得远远的,心想,别吃得中了毒吧。年根拿起一块放到嘴里,“咋不能吃,你尝尝!”又掰一块递给青山娘,青山娘搁嘴里用牙尖儿咬了咬,呸呸,吐在地上,“啥味儿?你能吃?”她真不相信这东西,年根说能吃,年根还真能吃下去!喜庆看到煮出来的树种,也有点害怕;惊奇在树梢那么好看,怎么出锅变得如此丑陋!本不想吃,但也想领略一下究竟是什么味道!爷爷教导说“不尝不知道”……一尝忘不了!喜庆硬往下咽了一口,嚼着,就觉得恶心,反胃……那东西,即便已从绿的变成了黑的,也绝不顺从,让你消化;有毒,那是天然的防卫!也许,鸟儿能吃,但人不能吃。其实,这种树种,别说鸟儿,连虫子都不吃,长得一嘟噜一嘟噜的,一点毛病没有,真是看着让人谗。喜庆咽了一口,难受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爷爷怎么就能吃呢?”槐莲豆在盆儿里放着,变得越来越黑,孩子们谁也不吃。“这凉了就不好吃了,”年根又往嘴里放一块,他真不想放弃这种尝试……青山娘说他“快倒了去吧!不能吃就不要吃了,你是一个劲儿吃啥嘞?吃出毛病来!”青山过来,“那东西有毒哩!不懂,那能吃?”年根不服气,“有啥毒嘞,有毒早就把我毒死了!不吃就倒了吧,又不是拿钱买嘞。”说着往垃圾堆上倒去,他也实在不想再吃了。“一会儿吃豌豆糕吧!”年根从身边过,青山娘小声对他说。

豌豆糕的香气飘满了院子,孩子们着急地等着,二狗已经等不及了,跑到锅边儿看,用手抠笼……“起来这儿!烧着你呀!”心爱也想吃得不行了:“奶奶,还得等到多会儿呀?”“快啦快啦!总得蒸熟呀!”“奶奶,你给我弄一大块啊!”二狗说“我也要吃一大块!”“多嘞多勒,哎呀,都能吃一大块!蒸了满满一笼嘞!”青山娘准备揭锅了。“奶奶,满满一笼不够,”心爱是个爱笑的小姑娘,露出小白牙:“得满满两笼才能够!”“傻孩子,这不是窝窝头,是豌豆糕!”奶奶轻轻戳心爱鼻子尖一下,“来,奶奶给揭锅,熟啦!你闻见味儿了没有?”“我早就闻见啦!”心爱扬起脸,眼睛亮晶晶的。
年根过来,帮着把锅端起,放在锅台上,青山揭开锅盖,吹着热气,提起拴笼的绳儿,提起笼,把豌豆糕掀在案板上,动作麻利,拿刀把糕切开,给孩子们分……
这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中国,作为在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一个国家,正处在历史上人口最多的时期,同时又是全世界人口最多的国家,无论如何,也是一种政治的功绩。尤其新中国使人口得到了空前的繁盛。老百姓家家都是人口满屋,几代同堂。要知道,人和别的东西可不一样,人多是好是坏,很难回答,还是老百姓说的有些道理,“人多好干活,人少好吃饭”。这道理再简单不过,却是一个矛盾。毛主席说,矛盾是会转化的。一个时期,人口少是矛盾,一个时期,人口多是矛盾。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一个人,经历了社会的动荡,灾荒,战乱,生死磨难,能活下来,都有深刻的体会,和平,修生养息,太需要了。一种动物被另一种动物撵得疲于奔命,濒临绝境,是很自然的。人,不会再受动物威胁,这是人类的胜利;人民,不再颠沛流离,这是国家的成功。一个人的存在,保住他生命,不仅是细胞的努力,也是精神努力的结果。恰恰是精神,带给人无限的希望和绝对的绝望,这是每个人不能逃避的矛盾。唯一的希望就是把绝望变成希望。也许,在某一个星球上,有生命存在,也有和我们一样的矛盾,老天爷是公平的。理论的问题,三言两语说不清,我们还是回到锅台,案板……
青山娘给孩子们切豌豆糕,一人一大块,切到最后,几个孩子?没有俺青山啦?还有小彩,……越切越小,没有他爷爷的啦!“你给孩子们儿,给孩子们儿!”爷爷摆手示意,爷爷啥没吃过!
因为喜庆的功劳最大,奶奶偏心地给喜庆的多。喜庆看着碗里的豌豆糕,用刀切过的,刀碴淀粉闪着晶光,肯定好吃,应该用勺儿,刀叉,在盘子里,桌前,铺着桌布……咋不吃?舍不得吃?奶奶看到孩子们都在那端着碗发楞……给孩子们切完,她拣了一块案板上的渣儿放到嘴里,想品尝品尝“在娄烦”,不由得摇头,不是那个味儿!孩子们纷纷把豌豆糕扔在案板上。“咋了,不好吃?”年根过来,尝了一口,知道了,其实早就知道,这些粮食,从垃圾里拣来的,好多已经发了霉了。“哎呀,豌豆糕你们还不吃,你们要吃啥嘞?”奶奶叹怨,为了做这一顿豌豆糕,差点没把奶奶累死,为啥?还不是为了让孩子们高兴!
孩子们都躲回屋去了。“算啦算啦,”年根劝“再蒸锅窝头吧。”“你去蒸吧!”青山娘恨不能马上睡觉,晚上还有夜班呢。

你说你说
为什么意识到我们是人
我们是人,一个一个的
彼此隔离

我们于沧海见到一粟
一见钟情据为己有
那神圣的动机非理性能解
可怜用心良苦

总是一种误解
爱是一种误解


 

2


 

书接上回。青山娘睡了一觉,也是累了,你想,白天干活,晚上上班,哪能不累呢!一觉醒来日西沉,看看墙上的三五表,已是下午四点多了。年根不知道在地下弄啥嘞,怎么一盆子血水!“你弄啥嘞?”年根在那正用力剥着一团肉,啥东西呀!不是个死孩子吧?青山娘不由头皮发麻……“兔子!你怕啥嘞?”年根把扒下的毛皮扔地下。“这是兔?”青山娘看着不像……血肉模糊,看不清是个啥。“你从哪儿弄的?”“铁道上拾的……你才睡着了,我去转游了一会儿,”年根收拾地下,“我把这倒了去,你给咱们弄的炖上吧!”“我可不敢给你弄,你回来弄吧!”年根倒脏东西去了,青山娘看着盆里……这是个什么动物呢?兔子?不像。年根回来,又用清水洗了两遍,挺干净的了,青山娘敢用手摸了。“你坐锅吧,”年根吩咐,把肉在案板上剁开……
晚饭,小彩给孩子们做了些红面糊糊吃。她去他张大娘家,看见张大娘拿一盆玉米面往水缸上抹,很奇怪,水缸漏啦?拿玉茭子面能抹住?后来才闹清楚,人家那是做吃的呢!
“咋吃呢?”
“吃凉粉。”“等凉了以后,剥下来,就是凉粉。”
小彩惊叹山西人的吃,粗粮细做。张大娘还会把山药蛋切成片儿,上面扎上窟窿眼儿,做成藕根的样子,太复杂了,哪来的闲工夫!小彩宁愿做的简单些。
孩子们没吃饱,小彩也真想不出什么好的来给孩子们吃。《马克思的青年时代》上,燕妮为难“家里没有什么吃的了,只能给同志们炒鸡蛋。”左拉的《小酒店》女主人穷到最后,也还只有一块小牛肉能吃了……猜猜,年根给弄的是不是小牛肉呢?大牛不可能,锅里又放不下,你闻,香味儿飘呀飘呀,飘过来啦!孩子们都闻见了,孩子们的鼻子有多尖!比狗的鼻子都尖。小彩也闻见了,青山在那躺着,不知道闻见了没有,小彩做的糊糊,他不吃。一家子都在这屋,一时,竟被这诱人的香味弄的心情复杂,说不出话来。二狗不由得跑了过去,进了奶奶的屋里。
“二狗来了!”奶奶高兴,“来,快来吃块儿肉!”二狗着急地把嘴就过去,“慢点慢点,看烧!”奶奶把肉给孩子递到嘴里,二狗咽了,“再吃一口!”吃了两口,二狗还要吃,“不让再吃了。”二狗飞也似的跑回了妈这屋……“吃上啦?”看见弟弟的嘴上有油,心爱谗得……“不行,我也吃去呀!”掀开门儿就跑去了。这能管住?小彩无奈……吃啥肉……哪儿来的肉?为了省钱,家里的肉号还都作废了。青山也奇怪,起来看看,到了娘这屋。“你起来干啥?”青山娘笑着问青山。“啥肉?”青山到锅跟前看,心爱啃着一块骨头,闪在一边……
“你尝尝!”青山娘让吃。
青山捡了一块吃“哪儿买的肉?”
“哪儿买的,你爹火车道上拾嘞!”
青山一听,慢慢扭头,看他娘……把刚拿起的一块肉扔下,“哎呀你们啥也敢吃,不怕中了毒?”
“你爹把那肚子都掏了,洗得可干净嘞!”
“他不吃就不要让他吃了。”年根对青山娘说。
“你们也少吃点吧!”青山扭身走了。
“不要吃啦不要吃啦!”年根突然谁也不让吃了。
“没事,你让孩子们吃吧?”
“没事是没事,谁知道呢,你知道那是啥肉?”
“啥肉?”
“死猫。”
“啥?”青山娘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心爱啃着骨头听着,人家说她是属猫儿的。
“谁知道是轧死的还是咋死的,不要让孩子们吃啦!”原打算,年根就不是让孩子们吃的,是准备自己改善改善,顶多和青山娘一起改善。

喜庆的诗

我不知道该怎样写
透过娴静的屋顶可以想象到
蓝天雏燕展翅
流云缓缓
大地西斜
我的幻想即消隐在黑夜里

夜空繁星点缀
冷静的思维吞噬宝石
从而造成了
以小食大的局面,这
并不为我妹妹所动
当她仰视网后的苍穹

小路延伸
一如字迹般曲折委婉
爱,无法表达

年根始终不清楚,那猫是怎么死在火车道上的,现在都进了肚了,所幸无事。无事就好。这辈子,总算吃过一回猫。小彩没吃,小彩属鼠的,不敢吃猫。
小彩弄一堆烂手套拆线,拆一斤三分钱。现在临时工也不好找了,公社每天都挤的一堆人找工作。就是找上了工作,也开不了工资,喜庆干了一个月的工资,多长时间了,还没有给开了。“你到公社去看看,开不开支……哎今天你咋不上学?”小彩突然想起今天是礼拜一,喜庆怎么不去上学,在家晃啥。
“妈,我不想上学了。”
“不想上学,你干啥呀?”
“干临时工,帮你干活……”
小彩把手里的手套紧拆几下,扔下,喜庆以为妈妈同意了,上学还得花钱。
“你的书包呢?走,你给我上学去,”

喜庆看到妈妈不由分说的样子,害怕得就往门外走……逃吧!
“你去哪儿?你给我站住!”小彩一个箭步追上喜庆,抓住,“你的书包嘞?”喜庆要哭了“在学校嘞!”
“走我跟你一块儿去!”
到了街上,喜庆挣开胳膊,叫人家看见多不好!
“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前面走啊!”小彩突然也快哭了……声音带着哭腔,那声音让喜庆一下变的听话了,他在前面走着,想起妈妈上学的时候,带着他,他在课桌间玩,两个手扶着两边的课桌跑来跑去,引得满教室的人都在注意自己。

3


 

喜庆到了学校,正好是下第一节课的时间,妈妈把他押到教室里,“哪个是你的座位……”同学们用手指给;看见喜庆坐在那里,小彩才放心离去。
“哎,刚才上啥课来?”喜庆很快活跃起来……
“第一节算术,第二节语文!”盛枝,喜庆一个小组的同学赶紧告喜庆。一个同学从外面跑进来,“今天吴老师不来啦!”“语文课不上啦?”同学们议论纷纷。“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喜庆唱起了国际歌,吴老师最欣赏他的国际歌,“你还会这首歌?”从吴老师,自己心爱的老师惊羡的眼光里,喜庆能感到这首歌的高贵,这是他自己学会的一首歌,悲壮的进行中的思考,在他脑子里回荡,从不疲倦。多年以后,喜庆人在江湖,给一家大酒店弹钢琴,几曲过去,弹了一句,在降B大调,主音,主音,属音,属音,主音,主音,主音,下属音……那么多有钱人在座,给他们一个炸弹……“弹下去!”有人喊。国际歌早已销声匿迹,乍一响起,令人一震!喜庆弹的声音不大,沉思得脱离了当时的环境。
“张老师来了!”同学们紧张地奔回自己的座位,赶紧坐好。这是一个面部很凶的男老师。年轻;和年青还不一样。在孩子眼里,和蔼可亲才是年青,像吴老师那样。
“吴老师病了!你们上自习吧。不要捣乱啊!谁捣乱给我记起来。”张老师在讲台上说完,走了,又翻了回来,“璞玉你来,”把学习组长璞玉叫出去。一会璞玉抱了一摞课外书进来,同学们都欢呼了起来,喜庆过去把书夺过来“我发!”给大家发书,一本儿一本儿从同学们头上扔过去;“你疯啦!看我给你告老师去!”
“你敢?”喜庆的目光追逐着璞玉。
“你看我敢不敢?”璞玉并没有出教室,而是走到窗边,坐回课桌,拿出一个本,“我给你记上!”
“你记你记!”喜庆想笑,但是不能笑。
璞玉低头,很认真地在写喜庆的名字……喜庆看见,自己的名字在这个好看的同学的手里写出,一阵兴奋,突然一把抢过本子……璞玉呆呆地看着喜庆,喜庆从来没有敢正眼看过璞玉,这很奇怪,其他同学,喜庆看着都是很自然的,惟独这个小姑娘,喜庆看到就发慌。今天也不例外,喜庆看清楚了璞玉明亮的眼睛,没敢多看,……干点什么呢?本子已经抢过来了,不能站在这儿也发呆呀,“吴老师回来啦”有人跑进来报喜。喜庆气急败坏地给人家把本儿扔出去了,扔到窗户外三层楼下面去了。吴老师就是回来了,同学们都高兴地自动坐好。
吴老师让同学们眼前一亮!本来,多会见到这个漂亮的女教师,同学们都是高兴的。孩子们即便是在这个老师生气的时候,也能感觉到她的爱心。刚来的时候,有几次,她实在管不住孩子们,就叫来了张老师。张老师往那一站,谁敢动。吴老师不是休息吗,不是病了吗?
眼前的吴老师,美丽,漂亮,好看,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打扮过。那时文化大革命还没有开始,还能烫头, 吴老师没有烫头,也没有染发,为什么要烫要染又要扎呢?仿佛不自虐就不美!吴老师耳朵上也没有扎眼儿,戴耳环。吴老师也好像并没有怎么打扮,只是穿了一件新衣服,特别精神,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神采,是同学们以前没有见过的。
“我来讲故事吧!”吴老师比平时更可亲了……
课间的时候,同学们都围住了吴老师,喜庆挤在前面,能闻到老师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清香,“你的国际歌呢?忘了吗?”
“没有。”喜庆敢看吴老师的美丽眼睛,还有说话的嘴,离得这么近;孩子们都围在讲台前,吴老师轻轻地唱起了国际歌……
吴老师一边哼着歌儿,一边掏出水果糖,“来,一人一块儿,不许打架……”给大家发糖。吴老师结婚啦!不知道谁猜了出来,同学们一下子都知道了。
上第三节课,喜庆才想起璞玉的本儿,着急得等到下了课,赶紧跑下楼去找。在一棵杨树底下,喜庆扔的时候,看见那树梢儿了,本子躺在那里,好像等着喜庆去拿……
按照吴老师的布置,璞玉,盛枝和喜庆分在一组,他们要去盛枝家写作业。今天,他们组值日,打扫教室。平常都是璞玉最后走,锁门,她是组长。今天璞玉生气了,扫完地就走,“你不锁门儿啦?”喜庆喊,璞玉根本不听,跟一个女同学相跟上走了,“你走,我们也走!”看谁锁门?喜庆气坏了,拉上盛枝就走,“走,咱们也走,看谁锁门儿,丢了东西怨谁!”在楼道里就要超过璞玉她们,两个小姑娘扭头一看,撒腿就跑,下了楼梯,出了校门儿,一溜烟儿跑远了,喜庆他们追了半天没追上……
盛枝妈妈是个盲人,正在屋里洗菜,听见孩子们的脚步……“俺盛枝没回来?”盛枝妈妈听见是璞玉。
“他们在后面呢,一会就回来了。”
“跟你相跟的是谁呀?”听见也是一个女孩儿。
“我们同学。”

“你们在院儿里学习吧,我给你们摆好小桌了!”说着准备切山药蛋,听见了盛枝的脚步声……两个男孩气喘吁吁进了屋,“妈我饿啦!”盛枝进门就喊。“妈这不是给你做嘛,你先写字,写完就吃饭啊!”“你快点儿啊!”
“快,快,妈可快呢,”说来慢声慢语,盛枝妈妈切起土豆丝儿却是飞快,她的头抬得高高,两手协调,节奏清晰,喜庆不由的停住看,“喜庆,俺盛枝在学校捣乱来没有?”“没有!”“你们可要帮助俺盛枝啊,他学习不好……”
“妈,窝头也没有啦?”盛枝还在找吃的。
“写完作业再吃!你看人家璞玉……”
“走,喜庆,”盛枝叫喜庆去院儿里写作业。
璞玉低着头写,不理两个男同学,“璞玉,我走呀,”那个女孩儿要走,她是陪璞玉来的。“等等我,”璞玉央求。
又挨这么近了,谁让老师让挨这么近来,喜庆能清楚地看见璞玉的辫子,灯心绒衣裳……灯心一样,灯心草一样,灯心草什么样儿,喜庆陷入遐想……“差点儿忘了!”喜庆悄悄地拿出了那个本儿,放在璞玉手边,璞玉没抬眼睛,用手摸住了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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