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与一个姑娘甜蜜地相恋之时,大祸从天而降了。六六年六月二十九日,我给党委提意见的大字报被人看成了是我“反党”的佐证,“小黑帮”、“三家村四家店的孝子贤孙”、“邓拓吴含廖沫沙的走狗”……种种罪名铺天盖地而来。隔离审查把我送进了“黑班房”,与“地、富、反、坏、右”一起进行着“劳动改造”,一个个的批斗会,当真人山人海轰轰烈烈,批判发言更是情绪激昂、云山雾罩……
原来在工作中与我有过意见分歧的同事如今已是响当当的“造反派”,为了查找我“反党”的罪证,带领“红卫兵”小将们对我进行了彻底地“清洗”,果然在我书箱里翻出了我祖父就用过的水印本的《古文观止》、邓拓著的《燕山夜话》、艾思奇的《辩证唯物主义纲要》乃至于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修养》等等,都成了当时的“封、资、修”的书籍,与此同时我的两本集邮册和我心爱的铜笛儿也被抄走了。更悲哀的是:和我初恋的姑娘也与我划清了界线……
刚开始被批斗时,真使我感到五雷轰顶一般,整天昏昏沉沉的,怎能想得通?我虽然生在旧社会,却长在红旗下,父亲和两个姐姐都是共产党员。我上小学时,第一批带上了红领巾;中学时,还多次被评为“三好学生”;五八年大炼钢铁时,还被学校评为了“社会主义建设积极份子”……六三年积极响应党和毛主席的号召自愿报名上山下乡来到北大荒,当时担任团支部副书记,前不久还被党支部列为重点培养对象呢,我怎么能反党呢?我凭什么反党呢?给农场党委提意见不是帮助党整风吗?给农场党委的某个人提出批评意见,难道就是反党吗?……
正在我想不开的时候,老场长找我谈了一次话,并语重心长地说:“要经得住考验,这是群众运动,要相信群众相信党。好好学习毛主席著作就能理解了。”
老场长是抗日战争初期参加革命的,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多次荣立战功。我们对他都很崇敬,他对我们这些知青也特别关心,不论是物质生活还是文化生活都为我们安排得非常周到。“每逢佳节倍思亲”,凡到节假日他都会不辞劳苦地到各基层单位来看望我们这些思念亲人的知青们,经常为我们讲述着北大荒美好的未来,鼓励着我们战胜困难的勇气,增强着我们扎根边疆建设的信念……他的话给了我生存下去的勇气。
可是没多久,我们“老黑”的队伍扩大了,不但老场长“加入”进来了,还有副场长和一些机关的干事们。批斗老场长时,他脖子上挂着特大号的木牌子上书写的是“日本狗特务、农场最大的走资派”,副场长是“叛徒,封资修的代理人、二号走资派”,其他的名目也都很好听,什么“黑高参、国民党狗特务”、“瞎参谋、狗叛徒”、“地富反坏右的孝子贤孙”等等。我不但“伙伴”多了,每次再参加批斗时,革命派都必须是首先从“走资派”开始批,而后是“特务”、“叛徒”、“地富反坏右”,他们的资历都比我深,最后批到我这“小黑帮”时也就没大劲头了,那真可谓是“强弩之末”了,从那以后我的思想负担就更轻松了。
“四人帮”倒台了,我也被平反了。却只还回了我的书籍和几本日记,两本含有民国时期和解放初期的珍贵邮票以及二百多枚外国邮票的集邮册和那把铜笛子却无影无踪了。
老场长安慰我说:“你这点损失比起国家的损失太微不足道了吧,想开点,别计较了。国家这十年的动荡虽然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却也换来了今后的国泰民安啊。还是那句老话,真金不怕火炼,大浪淘沙过后,真金会更加灿烂。没有这次大的动荡,怕也无法暴露出那些反党人物的嘴脸……如果林彪和“四人帮”反党集团的阴谋一旦得逞,国家又不知该是什么样了呢?”
的确,我那些邮票虽然有很多可谓是无价之宝,我虽然也很心疼,但比起国家的命运、比起很多人的更不幸的遭遇,我还有什么好说呢?想开了也就不再计较了。
……
时事隔三十多年,我和几个老知青又重返故里,来探望我们挥洒过青春年华的第二故乡。老场长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他虽然已是满头白发,那红润的脸上已爬满了褶皱,但腰板还是那样健壮,还是当年那样雄赳赳气昂昂的英姿。他已退休几年了,却依然为儿女们的家庭农场操劳着。
酒席间,他从那书柜儿上拿来了我那把分别了三十多年的铜笛子,说道:“它也坎坎坷坷地经历了那段动荡的年代。是王场长在下面生产队蹲点时无意中看到了它,经多次协商才把它要了回来,在他离休返回老家之前送到我这儿来的,说你们这些知青会怀念这曾经洒过血与汗的北大荒,会有回来探亲那一天的。现在不说是完璧归赵吧,也是物归原主了,也了却了我们这些老战友们的心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