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苦难· 追忆历史· 缅怀战友· 寄托哀思】
生
命
消
逝
在
十
九
岁
——写在兵团战友殒命四十年
(三)
悲剧远远没有结束。你不幸的消息传到家乡,思儿心切的母亲精神受到极大刺激,突发精神病,几次离家出走要去寻儿,家人费尽周折几次将你母亲找回。最后一次在一个叫“小树林”的地方发现,你母亲已经自缢身亡!几天之内,连毙二命,家破人亡,你年迈的祖母不堪打击,心胆俱裂,撒手人间!你先于母亲、祖母而去,已无法知道因你而发生的这些身后人间悲剧了,想来你们祖孙三代早已在天国团聚,共叙天伦……。然而,进入天国的只是你的灵魂,你的躯体还在承受着人间的煎熬。1968年8月16日,你的尸骨被自己的棉被包裹着,在戈壁滩宿风沐雨一夜后,迎来了全连“现行反革命分子孙卫国批斗大会”的批判和声讨。死因被宣布为“畏罪自杀”,“自绝于人民”,由“专政对象”拉走掩埋。没有棺木,没有墓碑,只有你的一座孤坟堆在戈壁荒滩。
天理昭彰。“畏罪自杀”的谎言不能永远欺骗所有的人。致死人命必将受到查处。1971年我有幸以“打死孙卫国专案学习班”工作人员身份参加了为你举办的为时数月的调查工作,并执笔调查报告。同时我还是你罹难过程的见证人。无奈文革尚未结束,极“左”思潮没有得到彻底清算,历史的局限使迫害你的人逃脱了更严厉的制裁,有的只受到了党、政纪处分,有的则“逃过一劫”,逍遥至今。令我深感欣慰的是,曾以农场“落实政策办公室”工作人员身份,参加了对你平反昭雪、重新安葬的工作。1972年,利用回原籍探家的机会,上级让我到你父亲工作单位实调,得到你父亲是“一般历史问题结论”的公函。在农场党委为你做出平反决定之后,我亲手为你购置了新军装、衬衣衬裤和被褥,与几个知青一起扎了花圈,在农场参谋长带领下,乘拖拉机拉上为你新做的棺木来到连队,全连召开平反昭雪大会后,你被重新下葬在墓地。当我亲手把你已经散落的尸骨放进棺内摆好,为你铺盖衣被时,不禁潸然泪下,悲愤思念之情难以言表。
这以后我调离了我们共同生活过的连队和农场。数年后调回到故乡。我永远告别了这片曾经抛撒血汗、奉献青春的土地,你却永远留在了那里。几年后,听说迫害残害你的几个人受到处理:连队指导员和副连长被撤职,受到党纪处分;那个阴险狡诈升任副指导员的坏头头,被“双开除”,不久得癌症一命呜呼;主持审讯毒打你的那个升为副连长的坏头头被“双开除”,此人实属沐猴而冠,不学无术,随后装疯卖傻,意在逃脱追究刑事责任;“抡园胳膊”猛打你要害处后升为农场政法助理员的那个排长被“双开除”,不久也死于癌症。几个知青打手,大概念其年幼无知,既非党员,也无官职,没有处理。但是姓何的上海知青应该是身负血债之人。这个知青的败类在专案学习班时亲口承认,你是死在他的手下,他已做好了坐牢的准备。何后来悄悄返回上海,不敢跟人来往,从此销声匿迹。姓何的返回上海,有可能是当时得到了有意的庇护。至于你的那个校友,参加专案学习班受到审查,一副忏悔相难以掩盖他卑鄙龌龊的灵魂,以后他找机会调离了农场,再无踪影。我相信因果报应,恶有恶报只是时间问题。你看,那两个患绝症而死的坏头头,不是上苍的惩罚吗?
1995年9月,在我们支边三十周年之际,受兵团领导邀请,我和几名知青重返新疆。去看望久别的你,为你祭扫坟墓是返疆活动的重要内容。当我们准备好花圈、烟酒、食品来到墓地,却找不到你的坟茔。此时距离为你重新安葬已过去二十三年,无人祭扫的坟茔,已经消失了。当年农场没有石碑,为你树立的木碑也找不到了。虽然我曾亲手为你下葬,抛撒一抔黄土,但面对众多没有墓碑的坟堆,不知你在何处。凭借大概的方位,我们摆好花圈、祭品,点燃鞭炮,低头伫立。透过鞭炮的硝烟,冥冥中我又看到了你清癯的面容和两只大而有神的眼睛……。只是我们都老了,而你还是十九岁的青春少年模样。
你在共和国成立时诞生,在上山下乡的洪流中扬起生命的风帆,在文革的血雨腥风里殒命。我们这一代人的命运总是与国家兴衰大事关联。而你生命之脆弱,人生之艰辛、短暂,归途之凄惨,每每想起更令我歔欷。“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2008年8月写于孙卫国战友殒命四十周年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