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追忆集体户（9）

7.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我们集体户男女成员虽来自不同学校，但都是北京知青，尽管有隔阂，有矛盾，甚至有纷争，在遇到外来威胁时却一致地团结，共同对外，捍卫自己的权益。正如古语所云：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记得我们初到屯子之时，寓居于马姓“地主”腾出的陋室里，东间为女生，西间为男生。为节约开支，我们实行轮流做饭的制度。在轮到一个女生做饭的那天，当我们饥饿难耐地下工返回时，却发现灶冷锅清，炊烟不起。顿时，大家怨声载道，痛骂不已，并遣人找寻那女生。女生在碾房门口被找到，原来她还在磨米。可是她磨米却呆呆地站在碾房外，碾房里磨道上的驴早已停下脚步，并不时地偷吃磨上的粮食。问那女生为什么不在碾房里磨米时，她低头不语，眼窝泛红，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徐文，他。。。。。。”再问，又是无语。

当情况反映到男生当中时，大家激动的情绪立即平息下来，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并且是关乎我们知青利害的特殊事情。莫非这个徐文胆敢图谋不轨？大家开始胡乱猜测。徐文家住我们所在那排房屋的尽西端，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后生，矮敦敦的样子，两眼弯弯，嘴唇扁扁，说话结结巴巴。难道这个家伙敢于冒破害知青的罪名，做出龌龊的事情来吗？平静下来的情绪如同以石击水，溅起层层浪花。大家开始愤愤地吼起来，摩拳擦掌欲与徐文一争高下。这时户长挥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户长寓意深远地说道：“我们不能想当然办事，首先应该把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不打无把握之仗；其次必须讲究策略，做到有理、有利、有节，既不伤害女同学，又要教训肇事者，还要给队里面子，使咱们在屯子里有生存空间。”户长的一席话让大家茅塞顿开，纷纷提出各自的主张，力图将伤害减到最低，谋求最大利益。

在户长的主持下，同学们经商议，决定兵分三路：一路去找那个女生或其他知情的女生了解事情的原委，无论直截了当或旁敲侧击，就是要使事情真相大白；一路去找徐文，主要是予以震慑，使他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不使其心存侥幸；一路去找队长，揭露徐文的丑行，争取队里的支持，杜绝类似事件的发生。

第一路颇费周折，因为女生对于此事异常敏感，有关事项羞于出口，往往恐惧多于理智。经过我们善于沟通的同学的多方解释和劝导，终于得到了答案。原来这个徐文见那个女同学独自一人在碾房磨磨便跟了进去，言语挑逗之后又动手动脚，那女同学见状只得逃了出来。事情没有发展到严重的程度，这使我们大家松了一口气。

第二路异乎寻常的顺利，当我们成群结伙地出现在徐文家门前的时候，徐文傻了眼，当即点头作揖，不迭声地说：“各位兄弟，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不敢了，我再不敢了！”虽然他死乞白赖地往屋里让，我们却谁都不搭理他，忍住笑，扬长而去。

第三路遇到了困难，曲队长根本不相信，扬言：“这小尕儿是我眼见长大的，老实、本分，不会做那嘎事！”我们不清楚他与徐文有没有亲戚关系，但我们也不能排除，因为整个屯子里的人都能七拐八折地论上亲戚。于是我们只好将徐文叫来对质。当徐文磕磕绊绊地讲述完事情的全过程后，曲队长由淡然而欣然而愤然，最后则暴跳如雷，将徐文骂得狗血喷头，抱头鼠窜，因为徐文当面承认自己曾经企图强暴女知青。这是多么爆炸性的事件呀，谁能承担得起？于是队长放下身段，主动与我们商议解决办法。在一番你争我夺的论战中，最后达成协议，队里将严肃处理肇事者，并向受害者致歉，但知青须答应不上告到大队、公社。为了将来有一个良好的生存环境，为了我们，无论男生还是女生不再受到伤害，我们答应了这个条件。

在我们一再地坚持下，生产队召开了批斗大会，我们男生全体参加了会议。看到会上浑身颤抖不止、汗如雨下的徐文，我们会心地笑了，因为我们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同时我们也注意到，真正进行批判的人凤毛麟角，倒是一个中年妇女数落个不停，她是徐文结婚的媒人，我们屯子里一个大家族的媳妇。由此可见用宗族、亲戚所织就的关系网是如此的盘根错节，枝繁叶茂！

8.打捞

秋季的一个傍晚，落日西沉在山岗的后面，余晖映照天际的浮云，血一样的红。集体户门前的园子里，吴、沈、洪三同学正忙着把刚刚卸下的羊草摊开，趁着这几天天晴晾晒，以备冬日的不时之需。

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叔，快救救我兄弟吧！”我们转身一看，一个上身赤裸，头发湿湿的约摸十一、二岁的男孩儿站在园子的门口，焦急地望着我们。

“怎么回事？”我们异口同声地问。

小孩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说：“我们是临屯的，到水渠边的大坑洗澡，水太深，我兄弟掉进去了！”

“我们走！”沈、洪二同学扔掉手中的草叉，抬腿就走。吴同学有些迟疑，因为他的水性不是特别的好，虽然过去在积水潭天然泳池游过泳，那只是能飘起而已，救人也许无能为力。沈、洪二同学没有注意到吴同学的犹豫，低低地说了一句：“人命关天呐！”就走到前头。尽管勉为其难，吴同学还是甩掉手中的草叉，跟了上去。

小孩儿在前面领路，我们紧随其后，向东越过水渠的小桥，沿水渠沿儿直奔东南方向。走了大约100米的样子，我们下了渠沿儿，七拐八折，躲过当年挖渠用土留下的大大小小的土坑，来到一个面积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的水面边。

晚霞消退，天色渐暗，面前的水坑死一样的寂静，晚风袭来，水面才被吹皱。我们的心一沉，不禁问道：“人呢？”

小孩儿怯生生地指着水坑，说：“在里面！”

沈、洪二同学二话不说，脱掉长袖衣裤，一个接一个地下到水里。吴同学顿时感到了异乎寻常的压力，虽然觉得把握不大，却还是脱掉衣裤，跟着下到水里。大坑里的水浑浊、冰凉，向前走了几步，水就没到了大腿根部，再走，整个身子就浸泡在坑水中了。整个身体忽然入水，吴同学呛了一口，不过还好，他的头马上露出水面，换了口气。大家用脚向下探了探，脚下空落落的，显然已经很深了，立刻紧张起来。

天黑了下来，大坑边上的立着的小孩儿，只能见到黑色的轮廓，面部已经分辨不清。月亮挂在东方的空中，冷冷地看着大坑中的他们。沈同学在左侧，洪同学在右侧，只露出头，两手在水下摸索；吴同学在当中，双手不停地搜索。突然，吴同学右手碰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伸手一抓，是一小孩儿的脑袋。他的心紧缩了一下，脱口而出：“在这儿呐！”

沈、洪二同学立刻游了过来，抓住溺水小孩儿的右臂和左臂，向坑边游去。在坑边小孩儿的协助下，他们把溺水者抬到岸上，放在较平坦的地方。溺水小孩儿尚有体温，但已停止了呼吸。沈同学赶忙俯下身，将手放在溺水者的胸部上下反复挤压，试图恢复他的呼吸，但已回天乏术。溺水者的哥哥开始抽泣起来，知青们也沮丧万分。幼小的生命之花尚未绽放，就惨遭夭折；细嫩的生命之苗还未挺直，就突遇暴雪；而知青们竟然不能挽救它于万一，歉疚之情充溢于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