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日记
“铃……”
我拿起电话,一个很微弱而且有些气喘吁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头儿……你,你来一下,我,我……我快,快,快不行了……”
“喂,小石,你怎么啦?别着急,我马上就到,一定要坚持啊!”
我急忙拿起外衣跑出家门,正好一辆出租车就在门口。“师傅,快,五棵松医院。”
奇怪了,我昨天刚去过医院看他,他还在进行着透析治疗呢……情况不会变化这么快吧?
车停了,我急忙付了车钱,来到病房。哎!二十分钟!连这二十分钟的时间他都没等啊!那孤苦而脆弱的灵魂在这个世上仅仅生活了35年,就离我们而去了……
他的主治医生给了我一个用细麻绳捆着的旧鞋盒子,说:“这是石磊让我交给你的。他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对不起我给他看病所花费的钱吗?还是对不起我对他的关照?还是因为……是啊,他的心事太沉重了,他有多少神秘的心扉没有对我打开啊?的确,在他心里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可是我竟对他的身世都不十分了解,虽然也问过他多少次,但是他总是吱吱呜呜地躲闪了过去。把他接回北京时,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他躺在病床上,几次眼泪汪汪地想对我说什么,可是却又欲言而止了……
石磊在北京可能只有我这么一个最要好的朋友。在广大知青们都返乡回城的时候,他的家里人已经不管他了,既不给他办理返城手续,也不让他回家去住,更不准他把户口落回到原来的家中。他的生父去世后,他的妈妈和弟弟就独吞了全部的家产。这次他已经病得很重,农场医院也多次提出让他转院治疗,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却没有答应。是在农场的老同志告诉了我这消息后,我才急忙地把他从北大荒接回来看病的。
他是和我一起于1963年上山下乡到北大荒农场的北京支边青年,那时他才16岁。我们俩的家都是在北京市东城区的,因此编排在了一个支边青年小分队里,当时我是小分队的队长,大家都叫我“头儿”。后来我们又被分配到了一个生产队里,我还是他的农工班的班长,所以他依然叫我为“头儿”。
石磊的个子不高,又骨瘦如柴,我们一起的支边青年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小麻干儿”。可是因为他性格非常孤僻,平时又很少与大家一起说笑,这个绰号也很少有人叫了。由于他体格比较单薄,干活的时候我经常给他安排比较轻松的工作去做,或者把他安排在和我一起工作,以便我自己多承担一些重体力的活,或是帮助他完成他没有完成的工作。不论是点播玉米,还是给玉米地锄草、间苗,不论是割大豆还是掰苞米,我都是和他在一起。所以他把我当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当成了亲人。他虽然很孤僻,却也能和我说得来,只是因为我当时接触的人和事儿太多,没有太在意他。我们大多数人都回北京后,听说他还没有办回来,我才关心到他的情况……
办理完他的丧事,才打开他给我留下的鞋盒。使我非常惊讶,呈现在我面前的竟是六本32开的日记本。我想,他在生命要结束时把它交给我,肯定是有所寄托。这里一定是记载着他很多的个人隐私和想要对我说的话吧?
我打开那些日记本,在两本很破旧的软纸皮儿的日记里,看到的还是歪歪扭扭的字迹,那是他从小学到初中时写的日记。虽然不是天天写,却也能看出那时他的酸甜苦辣。从他那断断续续的字迹中,才知道原来他4岁时失去了亲生的母亲,是和比他大4岁的姐姐与忙于工作的父亲一起生活的。姐姐又要上学,又得忙于家务,他失去了父母的爱护。在他6岁那年,爸爸就给他们找了一个很漂亮的后妈。刚开始时,生活上也有了规律,一家人过得还算可以。但是有了小弟弟以后,他的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了……
在一本有些残缺不全,又是后来重新装订和包上书皮的日记里,可能是他从小学五年级时,就开始写的日记。其中有一页上写着;
1959年10月21日
小白菜呀,叶儿黄啊,我才四岁,没了娘啊。跟着爹爹好好过呀,姐姐哄我喜洋洋啊。娶了后娘,一年整啊,生个弟弟,比我强啊……
这首流行歌曲经过他那么一改,却成了他生活的真实写照。这才又使我猛然回忆起,他虽然很沉默,却为什么经常是一边干活的时候,还一边小声地哼唱着“小白菜呀,叶儿黄”的歌曲了。
从他的日记里还可以看出他姐姐对他的呵护。他姐姐性格刚毅而泼辣,经常和他后妈顶嘴、吵架乃至于动手打起来。他后妈对姐姐也没有办法,软的欺负,硬的怕呗。这样她才为弟弟也争来了一些利益,可是好景不长,姐姐在刚满18岁时就嫁人了,以后又与她丈夫一起搬迁到外地去了。
他的日记上又有这样的语句;
1961年4月8日
妈妈去世了,姐姐嫁人了,爸爸不管我,后妈和弟弟欺负我。我成了有亲人的孤儿……石欢(弟弟)称(撑)得像一头小肥猪,我的肚皮却贴到了后脊梁……
他刚上初中时,后妈就更加变本加厉了。又正赶上国家的灾荒年,他更是经常的吃不好,还要受弟弟的气。他爸爸也无能为力,只得让他和街道居委会看守办公室的老人住在一起了。就是这样,他那每个月28斤的粮票也经常被后妈扣去7、8斤的,直到他初三毕业去了北大荒……
1961年5月15日
……妈妈总说弟弟小,天天都给他吃白面馒头,我却只能吃用菜叶子或是不知道爸爸从那里弄来的野菜与苞米面蒸的菜团子,不知道为什么,全家人只有我“胖”了起来,腿胖得用手一摁就是一个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