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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抚摸逝去的日子四D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严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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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摸逝去的日子  发帖心情 Post By:2008/8/13 22:21:00 [只看该作者]

 

“不是,美玲,真的不是,我相信你,我愿意永远和你在一起。难道你没感觉出来?每次只要跟你在一块儿,我的心情总是特别的愉快。可是,我现在的政治情况变了,我不能把你也往苦海里拉呀!”

我的声音压的很低,那语调是在回答她的问话呢,还是在面对她的灵魂自语?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什么政治情况变了,难道你犯了错误?”

为了不使她流血的心灵再增加新的创伤,我不能做过细的解释。结果,我这种善良的想法换来的却是她对我更深的误解。

她慢慢地站起身来,向前挪了几步,突然抱着那棵大树又呜呜地哭起来。那种内心的痛苦,是由于对我的误解而产生的。我觉得撕心裂肺地难受。

我急忙从后面过来,拽开她的双手,歉意地说:“不,你误解了,都怪我刚才没把话说透。”这时,我决心跟她把话讲得更清楚一些。

“美玲,这次,我是为了寻求一份安宁才上山来的。”

“寻求什么安宁?”她两手捂着充满泪水的眼睛反问了我一句,头也没抬一下地抽泣着。

“你不知道,现在的问题很复杂,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这次‘三查一挖’我才知道,要说犯错误,我应该是从一出生开始就犯了出身不好的错误。”

她睁着一双惊疑的眼睛扭过头来望这我。我不想让她看见我已经浸出泪花的双眼,更不想让她发觉我内心的苦恼和无奈,几乎在同时,我已悄悄地转过身去。我想一个出身剥削阶级家庭的青年人,今后在他漫长的人生道路上,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处境,她不会不知道的。

“什么出身错误?”她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想说下去,我却打断了她。说:“党的阶级路线在理论上讲是不唯成分论,但现实中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下乡四年多了,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和我这几个月的亲身体验,我的感触太深了。”我稍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清队工作组’调查的结果,说我的家庭成份是富农,还说我父亲隐瞒了家庭出身;我的‘预备期’已超过一年多了,也没有人组织讨论我的转正问题。看架势说不定哪一天,还会把我当作‘阶级异己分子’清理出去呢。现在,我已经不再担任团委书记了,也离开了宣传队……

“我怕牵连到你,所以从那以后,就一直没给你写信。你出身好,自身素质又好,应当有自己的前途和幸福,不应当跟我在一块儿承受那种沉重的政治压力;而且这还会影响子孙后代,咱们分手后还做知青朋友。你这样做,就等于你帮了我的忙,让我去一块心病。今后我一个人无牵无挂地生活,心中也会轻松一些。”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哭泣也不再抽泣,她两眼紧盯着我的脸,没再说什么,眼神里闪动着的却是那种同情和怀疑相交错的复杂而又迷惑的光。

我由于吐出了压在心底折磨自己很久的那些不得不说的话,心灵深处竟产生出一种几个月来少有的轻松感觉,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相信你是个好人。”她的语气很低,然而却是从她的心底发出的声音,我听得出来。

第二天早晨,我站在伙房门口,望着她随宣传队的马车一起下山去了,我没有出去送她们。

从那以后,我一次次地迫使自己从心灵里忘掉她,然而换来的却是无限的孤寂、痛苦和焦躁,我第一次体验到要从心中驱逐一个自己深爱的人是多么不容易。

这一年我没有回市里去过春节,在这座“黑瞎子沟”里度过了跟平日没有任何两样的那个寂静、萧条的春节。在寂静的山林里,与无言的大山为伴,我也渐渐地变得沉默起来。

除夕的那个夜晚,我望着天上那些赤裸的星星,可怜巴巴地挨着冻,瑟瑟地发抖着;它们离我是那么近,好象一伸手就能把它们摘下来似的,从它们那似眨非眨地眼睛里不难看出,为了发出这些光,它们付出的代价太高了……

转过年以后的二月底,艰苦的清林任务总算完成了。民工们归心似箭,一个个像经历了一场残酷战斗的战士从战场上归来,带着皮肉的创伤和对家人的思念,穿着被树木的枝丫撕碎划破的棉袄下山了。只有我一个人此时仍然依恋着平静的大山,依恋着那一片片寂静的山林。

第三天上午,全体清林民工都到公社参加清林总结会,想不到我在那座小镇又意外地见到了美玲。当时我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不知道她是怎么听说我们今天要来开总结会的,她已经在这儿等候我多时了。

她明显地消瘦了许多,两只大眼睛深陷在眼窝儿里,神情哀怜而憔悴;我的心里一阵难受,但努力把这种感情限制到使她难以察觉的程度。

见了我她没有立即说话,但我很快就发现她又变得泪眼盈盈。

“那场大火以后,你们在山上是怎么住的?”

“我们搬进了附近一座林场的工人宿舍,比原来条件好多了,只是往返要多走十多里路……”

“你的被褥都烧了,回来这几天都盖什么了?”她爱怜的语调立即让人感到一种特殊的温暖,但我却不敢过深地去体味它。于是,我随便应答着说:“我们知青点儿上有人被抽到县知青办写批判材料去了,我就睡他们的行李了。”

“你要是不上山,肯定也会被抽去。”她自信地说。

“这次你可说错了。首先,我的政治条件就不够。”我直截了当地说,而且在说“政治条件”四个字时还加重了语气。

她极后悔刚才说出的话,赶忙轻轻地“啊”了一声,像是小孩子说了不该说的话。接着她立即改口说道:“我今天来找你,是有急事跟你商量的。”

“什么急事?”我问了一句。

只见她从那个黄色的背包里掏出了一封信,她把信交给我说:“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事情都写在里面。你看完后抓紧做个决定。”

我接过信要撕开,她一下子拽住我的手说:“现在别看,这几天我都住在我二姨家里。”说着用手指了一下公社大墙西面的那个胡同。

“你决定以后,就到我二姨家里去找我。”说完她就朝那个胡同走去。快到拐弯处时,她又回过身来朝我望了一眼,摆了摆手便径直地走了进去。

原来自打她从县里回家以后,她的爹妈可真的着了急。老人听着村里人那些闲言碎语,脸上实在是有些挂不住面子,尽管他们了解自己的闺女,可谁又能架得住那些谣言的风传呢?老两口儿开始盘算着赶紧给闺女找个主儿,最好嫁得远一点,也免得日后惹出麻烦来。

其实,美玲这次从山上演出回来,就看出了爹妈的这桩心事。

一天吃过晚饭,母亲把她叫到一边儿,问她到底在县里出了什么事,怎么好好的说打发就打发回来了?美玲凭着自己的性格和良心,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向母亲交了底。她没有掉一滴泪,可当妈的听了却控制不住了。泪珠子成串地从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淌了下来。半天,老人擦干了眼泪,才长出了一口气说:“咳,当初你就不该去呀!要我说,压根儿他们就没安好心。行了,打这往后咱也别那么心高了,你也不小了,找个婆家消消停停地过日子得了,也让我跟你爹俩跟你少操点儿心。”

听母亲说完,美玲抬起头,看着妈妈的脸说:“妈,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们两个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你回来这阵子,带回来不少闲话,你就……”

“妈,嘴长在人家鼻子底下,谁也管不住,我坐的稳,行的正,谁爱咋说就咋说去吧。”

“你也不小了,也该为自己的事想想了!”

“妈,这事儿,你们就别替我操心了,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到时候保证让你们满意。”

“听这话是你心里有了!是不是拉拉屯儿那个哈尔滨知青?美玲,这我早就听那帮丫头们哄哄过,那可不行,城里人有几个能看得起咱庄稼院儿姑娘的?还不是像你们那个臭馆长似的?再说了,城里人要是在市里不犯错误,谁能上咱这‘兔子不拉屎’的穷山沟儿来?”

“妈,你对他们太不了解了,人家是响应党的号召,自愿下乡的,他们那些人都是有远大理想的。”

“你可别听那个,啥理想不理想的,下了乡在庄稼地儿再出息还能出息到哪儿去?就是往后有了机会,人家还不往外飞呀,到那时候把你扔在乡下,那心可让我跟你爹俩咋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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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摸逝去的日子  发帖心情 Post By:2008/8/13 22:22:00 [只看该作者]

 

向来不惹老人生气的美玲,见一时无法说服母亲,只好不再吱声儿,任凭母亲一个人唠唠叨叨地说个不休。

那一天,邻居老张家来了个远房外甥——一个满脸胡碴子的二十七、八的大小伙子。说是在山里山外捣腾小买卖的,每年收入能顶几个壮劳力。老张家找来了村上能说会道的老媒婆,在美玲爹妈面前说得天花乱坠,直到把两个老人说动心了才罢休。老俩口琢磨着,这可是个有钱的主儿,这年头还真不多,虽说这叫“投机倒把”,名声不大好听,可到底是比在庄稼地里“顺垄沟儿找豆包儿”要强得多,起码过日子手头儿不缺钱花,闺女嫁过去遭不着罪。于是,在给出当时“行情”一倍还多的聘礼面前,两个老人高兴得有些晕头转向了。也不找美玲商量,就把闺女的婚事订了下来。美玲知道了又气又急,白天、晚上灌进她耳朵里的全是爹妈还有媒人喋喋不休地劝说。她终于病倒了,一连几天高烧不退。今天一早,她强挺着带病的身体坐马车来到镇上的卫生院,打算看完病在二姨家里躲几天清静,顺便再让二姨劝劝爹妈。没想到刚到镇上,就听说公社要开清林总结会。“啊,他们下山了!”她在心里琢磨着,似乎我的到来又让她有了逃避这场婚事的主意。所以,她没到卫生院,就直接来到二姨家,一口气写完这封信以后又赶紧来到小镇西南门等着我,她估计我肯定能来开会。

她在信里写道:“……我就是死也不能嫁给那个人。妈说收了人家的财礼,我就成了人家的人。下月底,人家就要下山接亲了。现在,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我相信你是个好人,我的心早已和你连在了一起,无论有什么风浪也不会动摇。我理解你的处境,甘心情愿地为你分担所有的压力,陪你走完漫漫的人生。你要是真爱我,就答应我两件事吧。第一,你要珍视我们的感情,不要背家庭出身的思想包袱,对幸福我有自己的理解。第二,求你带我到哈尔滨去躲一段时间,一切后果由我顶着,你不要怕,等事情过去以后再说。因为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到月底他们来人的时候,我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对我的要求,你要尽快做出决定,最好是明天……”

看完了信,我心乱如麻不知所措了。我无心再去开会,便稀里糊涂地返回到了知青点上。晚上我一夜没睡,苦苦思索着应该怎样给她一个答复。凭我这种出身,怎么能给她带来幸福呢,难道她受得磨难还少吗?可是,她在信中讲的“我死也不会嫁给那个人”这句话,却像幽灵一样时时撕咬着我的心,我似乎预感到一种不祥的事情将要发生,我再也耐不住了。第二天一大早就冒着雪花赶到了镇上,按照她指给我的地址,找到了她姨妈的家里。然而,美玲在昨天夜里已经被送进医院抢救了。我的脑子“嗡”地一下大了起来,扭头就朝卫生院方向跑去了。

听医生说,美玲得的是败血症,目前只能尽最大力量抢救了。美玲的表哥已经骑马给她家里送信儿去了。

在小镇简陋的病房里,美玲昏迷不醒地躺在病床上,药液从滴瓶里一滴一滴地顺着滴管流进她的血管里。昏迷中的美玲,口中不时地发出轻轻的呓语。

我坐在她的病床边,无法止住自己的泪水。我俯在她的头上轻轻地叫了她几声,想不到她两眼微微地睁开了一道细缝,她的嘴唇微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声来。我把脸轻轻贴在她的额上,泪水顺着我的脸流到了她的面颊,我对着她的耳朵温柔地说:“美玲,你说的事我答应你,等你病好了咱们就走,你听见了吗?”她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又回到了昏迷状态当中。她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她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她又一次抽搐了,医生开始了又一轮紧张的抢救。她终于醒了过来。这次,她像清醒了许多。她两眼大睁了一下,像是要问我什么,我急忙稳住她,把嘴贴近她的耳朵,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她大概是听清楚了,脸上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头微微地向这边转动了一下,将额贴在我的嘴上,两颗硕大的泪珠从她的眼角处流了下来。然而,这却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次微笑。

下午两点左右,她终于走了。一个二十三岁的花季少女,带着屈辱和抗挣,也带着憧憬和希望,无声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以后的日子里,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镇上又遇见了美玲的姨妈。老人却像是安慰我似地讲了下面这个荒诞而又宁人的故事:自打美玲死后,她妈就哭得死去活来的,她恨自己让财礼迷住了心窍,害死了自己的闺女。那天,村上来了一个算卦先生,她把美玲的生日时辰报了上去,那先生掐算了一阵子,说这闺女是“真花姐”,不能谈婚论嫁,一旦订下婚姻,也就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我虽然是个唯物主义者,然而,听了这件事,心里倒是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因为这样,反倒会让我的心里安宁了许多。

粉碎“四人帮”以后的第二年,县文化馆的那个馆长也因强奸女演员而被法办。在审讯当中,他交代了对美玲进行猥亵并打击报复的罪恶事实。然而这一切只能是对美玲在天之灵的一种慰籍,其他一切都为时过晚了。

后来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美玲笑盈盈地向我走来,她说她那里很安宁,人们都不分什么阶级成分,和睦相处,没有尔虞我诈,也不搞大批判。她的才华得到赏识,整日赋诗吟唱……

我想向前靠近她,刚一迈步,一下子就“掉”下来摔醒了。我回忆着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她找到了幸福的生活,我也该放下心来走自己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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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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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摸逝去的日子,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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