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1968年下乡的。第一个春节是69年过的了。那时候内蒙古到处在大挖所谓有“内人党”,整个草原上几乎是一片白色恐怖。然后接着又被各种各样的“左”的影响控制了几年,一直没有能够好好体验过牧人们的春节是怎么过的。
直到1974年的那个春节,草原上有了生机。我才有幸真正地观察到了牧人们欢乐春节的滋味。
大约是一进腊月,人们就开始忙活起来了。牧人们一般是11月份大雪封山前就全部搬进了冬营盘(山沟里)。稍加安顿后,家家户户就开始筹备起过年来。
那时候,公社的供销社是最忙的。牧民们的所有年货,首先都要从这里购得。首先是各种各样的酒,当然基本都是白酒了,那时候牧民不喝啤酒,除了买来的白酒就是自酿的奶酒了。然后就是各种杂七杂八的干果;水果也有买的,但苹果小得没小孩的拳头大,还冻得硬梆梆的,所以并不大受欢迎。各种糖(包括城市里似乎只有喝咖啡时才放的方糖和成袋的白糖)往往是销售一空。
家里人也在忙,主要是和面炸“果子”,就是类似城门里“江米条”的面点,每家一做往往就是一大面袋子;至于各种奶食品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有奶豆腐(分为酸、甜等不同的品味,并且或块或片地已经切好)、奶油(提纯的奶油和当地特有的酸油)、奶皮子(鲜牛奶煮沸晾凉后上面凝结起来的一层油质最高的片状物),富裕的牧民家还备有最美味的奶食“嚼口”(一种类似炼乳的甜香奶食);肉是当年冬天现杀的羊肉,冻在冬天已经用不着的、家家必备的水箱里,已经切成了大块,只等着往大锅里扔了。
还忙一件事,就是做新袍子。女主人几乎从春天就开始做了。蒙古皮袍做得非常讲究,除了要精心挑选质地最好的皮张和面料(一般是绸的或缎的)外,滚边的讲究更大,很多人都得从供销社挑选着买回来,自己会做的已经不多了。
再就是精心喂养春节期间要用的马匹了。由于心疼马匹,入冬后的牧民一般只骑生产队给配置的骆驼,但过节骑马则是家庭富裕的象征,所以很多家总要留几匹马到春节期间用。草原的马平时都是群养着,只是让它们在吃大自然草场的草,只有到冬天要骑的时候,才有牧民愿意喂它们一些精饲料。
过节时,一般的牧民都是骑了马到处串门(我们那里叫“串包(指蒙古包)”),由于家家都是白酒当先招待,往往走不了几家,串包的人就在马上东倒西歪了,但一般是不会从马上掉下来的。所以我总怀疑那些人是不是真的醉了。
小孩子们最有意思,提前准备一个大大的口袋(也有的是书包),他们也到各家去拜年,收获则是那些酒以外的一切:如干果、果子、各种的糖......那里一般不必准备什么压岁的“红包”,基本上都是实物相赠。
到不了初五,一般的男牧民已经大醉得只能躺在某家的蒙古包里呼呼大睡了......孩子们和他们的女性家长则从这时才抽出空来,慢慢享用着前些天的收获。大约都够享用一个月的。
我那几年在生产队的队办小学当老师,教授汉文班的全部课程和蒙文班的汉语文(相当于内地学生学外语)及小三门(音体美)。特别是我当时能够用蒙语给社员讲全本的《西游记》,所以走到哪都特别受欢迎。光是那几个汉族学生家长家都走不过来。幸亏我从不沾酒,所以总能吃得无比满足,也从来不会影响自己的“师道尊严”(指酒后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