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少怀提起棉裤翻身下地，门前积雪堆了一尺多高，风停了，天——瓦蓝瓦蓝的，一股寒气嗖地钻进他脖领子，他哈了一口气，顿时冻成一团白雾，胡子茬儿、眼睫毛上立马挂上了白霜儿：“好冷啊！哈——”
杨少怀往鸡窝门那儿一瞧，脸都白了，他看见了，看见了铁夹子下有着一个白色毛团，细细的腰身，拖着一条蓬松的大尾巴，浑身上下雪白，没有一根杂毛，趴在地上就像一团柔软雪花，雪地被扑腾了一大片，滴滴点点的洒满了鲜血，雪鼬的嘴上，胡须上沾着血迹，呲着雪白的牙齿，尖锐的虎牙上沾着一丝皮肉和毛发，一双睁着溜圆的眼睛，怒目苍天------
杨少怀明白这不是他的小聪明，也不是他听了老爷子的话，这是天意啊！冤冤相报的天意啊！他提起冰冷的铁夹，还能感觉到它身体的余温，看见雪鼬的左前残肢，这一定是去年他打的，而夹子上的另外一只脚，只连着一点点的筋，要不是夜里起了大烟泡儿，温度下降到零下四十度，他肯定雪鼬一定能逃走，他现在倒是有些后悔了，他倒是希望它能逃走------杨少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两只眼睛呆呆地看着手里渐渐失去体温雪鼬的尸体，他喃喃自语：不是我杀死了你——不是我杀死了你------是老天爷。杀死雪鼬的不是杨少怀，杀死雪鼬的是北大荒的寒夜，杀死雪鼬的是雪鼬誓死复仇的决心。
杨少怀蹲在地上，看见了死去的敌人，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没有因此而感到高兴，反而感到若有所失，没有了先前的仇恨，也没有了为了决战而孤独一掷的冲动，他眼前一片模糊，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被雪鼬的勇敢所征服，被雪鼬的顽强所感动，它才是森林之王，它才是大地之子，它才是完达山的魂灵。杨少怀突然感到胸口一阵燥热，不住地大声咳嗽起来，他猛然地站起身来，一口气没上来，眼前冒金星四溅，一头栽倒在雪地上------
杨少怀大病一场，躺在炕上一个月没起来身，他变了个人，总是神志恍恍忽忽，神神经经，嘴里不停地絮道：“来了——来了，跟我走吧-----”终于有一天，他发现眼前跳动着一缕燃烧着的火光，暧暖的像夏日里的老阳儿，他慢慢地从炕上爬起来，双手捧着雪鼬的皮筒子，跟着眼前的火光一步一踉跄地朝着山里走去，雪鼬的那条长长的雪白的尾巴像一缕白云飘来飘去，他走呀走呀，走出了多远他也不知道，到啥地方去，他也不想知道，他走呀走呀！一直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一直消失在大山的深处------
太阳落在老林子西边的山坳里，山风吹得老林子牛一样地吼了起来，眼前的世界朦胧了，北大荒的大烟泡又昏天黑地的刮起来了------
村子里的年轻人拿着刀叉举着火把，喊破了嗓子，踏遍了群山，啥也没找到，风雪把他的脚印掩埋了------
山脚下有一座新坟，那是杨少怀的衣冠冢。
小山村回复往日的平静，------春天来了，老抱子鸡领着一群小鸡崽儿嘻戏的时候，人们就想起了雪鼬的故事，还有消失在大山里的一个叫杨少怀的人，听说他也变成了一只雪鼬，在大山的那边------
完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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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9/12/18 9:53: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