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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试镰刀

行政管理员发给了我一把镰刀，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镰刀。

刚到农场，我的具体工作还没有确定，就同机关干部一起参加了麦收。新疆夏天的太阳火一样无情，似乎要把整个世界都点着了。迎面吹来的热风在太阳和大地之间形成了一股股的热浪，热风在无际的麦田里又掀起了层层麦浪，热浪和麦浪相互追逐，把成片成片的麦田变成了金色的海洋。

我们乘坐一辆解放牌大卡车驶向连队、驶向麦田。汽车过后，扬起来的盐碱土像云彩一样飘向天空，又落下来，为每个人的头上、脸上、身上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黄色纱巾。下车的时候，黄土又给每个人勾画了一样的脸谱，谁也认不出谁来了。

机关干部排成了几条龙一样弯曲的队列，挥动着吉木萨尔大镰刀，边割边向前蠕动。因为是试验田，农场领导要求必须人割，不能机割。负责行政的老狄同志给每人分了两垄割麦的任务，因我初来乍到，只给我分了一小垄。

半人多高的冬小麦被沉甸甸的麦穗压的弯下了腰，早已晒的发干的麦杆，被削铁如泥的镰刀成捆成捆地放倒了。虽说这些人是机关干部，有的还是场长、科长什麽的，可他们干起活来不亚于连队的战士。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大都是当兵的或农民出身，即便是知识分子，也经常下连队干农活。他们边割边用小腿向前推赶着倒下的麦子，又把这些割下来的麦子用麦杆做腰子捆成一大捆放在后边。这些金娃娃一样的麦捆，越来越多地整整齐齐的睡在了每个人的身后，静静地等待着拖车把它们拉回家去。

麦地里只有“刷、刷、刷”地收割声和远处麦地里“康拜因”的轰鸣声，不时也能听到拉麦子拖车的“突突”声，人们不愿意因为说话而耽误收割的时间，不甘落后地相互追赶着。

我这个刚出校门的学生那里干过这种活呢，一边向老同志求教使用镰刀的方法，一边极力模仿他们收割的样子。还没等学熟练就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了，我不好意思停下来休息，咬着牙，坚持一步一步地向前收割。弯着腰割，累得我腰痛；跪着割，麦茬子又扎得腿痛，我就把白衬衣脱下来捆在腿上。割着、割着，一失手，镰刀砍在了自己的腿上，鲜血顿时涌了出来。这时其他人早就把我甩在了后头，我不敢出声，脱下背心把伤口包扎好。此时的麦秆不知为什麽结实的像铁丝一样硬，我再也没有力气割了，就放下镰刀用手拔。一边拔麦子，一边流眼泪，悔恨自己为什要冒傻气到这个鬼地方来受罪……。

我吃力地站了起来，发现前面的麦子早已被别人割得干干净净了，我明白是同志们在帮我。看看齐刷刷的麦茬子，再看看一排排得金娃娃，刚才的那种悔恨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换来的却是心理上的安慰。望着前面那些老同志的背影，我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声“谢谢，你们真是好人啊。”

 “嘟、嘟、嘟······！”管行政的老狄使劲地吹了一阵哨子，象铁塔一样地站在那里，举着一个铁皮大喇叭对着嘴大声喊道：“休息啦！休息啦！……”随着老狄的喊声，大家先后捆好最后一捆麦子，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地头的一棵老榆树底下。

“小伙子，赶快过来歇会儿。”一位老同志招呼我来到他身边。

老狄介绍说：“这是咱们保卫科的老科长。”

老科长是抗日战争就参加革命的老兵，听说在敌占区干过地下工作，在延安参加过大生产运动，后来随同王震将军来到新疆开始了屯垦戍边。看上去他已将近六十岁，个子不高，却很壮实；卸顶的头上只有寥寥无几的白发，饱经紫外线照射的脸上雕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似乎他的每一根白发和皱纹里都埋藏着战争留下的故事；不饶人的岁月使他的眼睛变得有些浑浊，但仍然那末有神；两只大手长满了枪杆子和锄把子磨练的老茧；一身褪了色的黄军装缝满了补丁，刷的发白的军用胶底鞋已经裂开了缝。他一边端详着我，一边拿出一个铜烟盒，卷了一根新疆漠河烟递给我，我摇了摇头，他就自己啪嗒啪嗒地抽了起来。

老科长关切地问我叫什麽、多大啦、什麽地方人，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忽然他发现我腿上受了伤，“怎麽，还没打胜仗就先挂彩啦。”说着招呼卫生员过来帮我解下带血的背心，上了药，重新用纱布包扎好。卫生员一边给我包扎，老科长一边说，“年轻人干活不要毛毛草草的，这镰刀是割麦子的，不是割肉的。你们这些城里来的洋学生没有干过这种活，要跟老同志慢慢学，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你学会了，也就割的快了。要让镰刀听你的话，千万要小心。”老科长看了看我那被太阳晒得红红的脊背，亲切地说：“新疆的太阳毒，不管有多麽热，都不能脱衣服，这样会晒坏的。”说着从水桶里舀了一碗浓浓的茶水递给我，我不客气地接过来一饮而尽。老科长是一位领导，更像一位父亲，一席话说的我心里热乎乎的。临来时爸爸嘱咐我“在家靠父母，出外靠组织。”看来这位慈祥的老科长就是我要靠的人。

一会儿，老科长看了看我，若有所思地问：“你门家啥成分，父母是干啥的，能告诉我吗？”他深深地抽了一口漠河烟。

“我们家祖上是贫农，父母都是解放前参加革命的革命干部，爸爸现在印刷厂当工会主席，妈妈在银行工作，他们都是共产党员。”我一口气把我们家的老底滔滔不绝地告诉了老科长。“哈哈哈哈”，老科长铜钟般地笑了起来，笑的那麽爽朗，简直像个孩子。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小子，咱爷儿俩有缘分。”我挠着头皮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什麽意思。

休息了一会儿，又开始割麦子了，老科长嘱咐我说：“别着急，劳动锻炼得一点一点的来，一口吃不了胖子。”

时间过的真快，收工的哨音响了。

老狄和连队的炊事员挑来了两大篮子馍和一大盆的凉拌辣韭菜。那时候蒸的馍可不小，少说也有四两重，我是真的俄了，连着吃了两个大馍，凉拌韭菜只不过是用开水把韭菜焯一下，再加上辣子面和盐在案板上用手抓一抓、拌一拌，根本没有什么油水，可那时候吃起来还特别香。后来我们把这道菜叫做案板炒韭菜，到现在想起来还愿意吃这一口。我似乎觉得那顿饭是我十八岁以来吃的最饱、最香的一顿饭了。

午饭过后，大家又拿起了镰刀，一直干到太阳下山才收工回去。

我太累了，晚饭后顾不上洗脚便倒头睡了起来，睡得那么香、那么甜。

后半夜，一股凉风从窗户进来，把我冻醒了。新疆的天气真怪，白天热的光膀子，晚上冷的要穿棉衣。我翻身起来准备去关窗户，此时感到浑身火辣辣的疼痛，点上油灯照着镜子一看，天哪，后背起了好多好多的泡，看来是不能躺了，只有趴下睡了。

忽然，从远处飘来了歌声，一听就知道，是我们同来的男生唱的，这首《莫斯科郊外的夜晚》倾注了他对远方亲人的思念。是啊，刚刚离开亲人的孩子，又有谁不思念自己的家乡呢。

听着听着，我流下了眼泪。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的形象又在我面前闪现出来，想想在亲人身边的温馨生活，又想想自己要经历的痛苦和孤独。思绪万千，全身的劳累、伤口的疼痛和思念亲人的情感紧紧地交织在一起，悔恨又一次降临了。

“孩子，一定要记住，不论有多苦，都要挺过来，要活的像个男人。”我仿佛又听到了爸爸临行前的嘱咐。

我擦了擦眼泪，问自己，这才刚刚开始，怎么就害怕了呢？我再也睡不着了，望着窗外满天的星星，听着远处哀伤的歌声，我苦苦地思索着，寻找着答案。

就这样，我咬着牙割了十几天麦子。麦收后，当我听到农场胜利完成夏收任务时，同全场的干部职工一样高兴，因为这胜利也有我的汗水和一份功劳。虽然脸晒黑了、身上脱了一层皮，但是我的饭量大了，觉着身上也有劲了，像个男人了。

经过短短的磨练，我终于找到了人生的第一个答案。

第一考验是麦收，

巨大镰刀握不够，

咬紧牙关拼命干，

前辈关怀好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