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航母,为什么告诉你?——兵团生活回忆录之六
一
到兵团后也就一两天,连里就向我们传达了兵团政治部的通知——深入开展战备教育,加强战备,准备打仗。
虽然我们连的基建任务非常繁重,但连里还是把战备教育安排在了正课时间,我感觉连里相当重视。
印象中,连里组织我们学习了毛主席 “备战备荒为人民”、“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提高警惕,保卫祖国,要准备打仗”等最高指示。
学习了党的九大文件,特别是林彪作的九大报告。印象中大致内容是,美帝、苏修为瓜分世界,既勾结又争夺,都在扩军备战。我们要警惕它们发动大规模侵略战争,要准备他们大打、早打,要准备他们打核大战。从文件中,我仿佛嗅到了战争硝烟的味道。
连里还传达了上级文件,宣讲了兵团和师里下发的战备宣讲材料。印象最深的是,副指导员郭二周在给我们念战备宣讲材料时,把“核讹诈”念成“核化诈”,引得哄堂大笑。他不肯承认自己念溜了嘴,硬说是故意那么念的,是为了检验一下我们是否在集中精力听讲。可没人相信他的话,都把此事当作笑料。我们连有人专爱搜集笑料取笑人,他们自然也把此事搜入囊中,只是不敢当面取笑他罢了。
连里还请了师首长给我们作形势报告(是那位首长想不起来了)。他讲到,苏修的几十个装甲师正蠢蠢欲动,随时可能对我们实施突然袭击。
结合学习,连里组织我们进行了讨论,要求我们写出自己的心得体会。
我对此次教育相当重视,特意买了个新笔记本记载学习内容。听报告时恨不能记下所听到的一切,但自己又没有速记本事,结果记了个稀里哗啦,事后连自己都看不懂记的是什么了。
通过学习教育,我感觉,“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中国的周边全是敌人,有美帝,有苏修,有各国反动派,蒋匪就更不用说了。中国已在敌人的包围之中,“反华包围圈”有越箍越紧之势。我感觉,战争正在迫近,党中央已经在为打一场大仗,做相应的准备。中央决定组建我们内蒙兵团,便是这种准备的具体体现。
二
战备教育中,苏修又有了新名字,叫社会帝国主义,也称新沙皇。其实俄罗斯的帝国情结非常强烈,从建国开始,就一直在扩张。仅武力强占的中国领土就有上百万平方公里。“十月革命”一声炮响,人家给咱们送来了社会主义”,成了咱们的“老大哥”,当然旧事就不便再提。可后来他们成了“老修”,而且对我们虎视眈眈,那就又当别论了。
所以教育中是老账新账一起算,不仅控诉老沙皇强占我国领土的老罪行,还把勃列日涅夫之流,定性为继承老沙皇衣钵的徒子徒孙,称为新沙皇,大讲其新罪行。
讲到的老沙皇罪行,主要是用武力强占了我们15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并强迫清政府签订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加以合法化。具体的好像提到了强吞江东64屯、海兰泡惨案等。
讲到的新沙皇罪行,主要是制造边境事件,不断武装侵犯我国领土。印象中,曾说苏修在两国边境地区挑起的边境事件有几千起。另外,还讲到苏修要控制我们的事,如建长波电台、联合舰队之类。
讲得最详细、最具体的是珍宝岛事件。此事发生在我们来兵团之前,曾激起我强烈的保卫祖国的激情,是促使我下决心加入兵团的因素之一。
珍宝岛自古以来就是中国领土,可苏修不断入侵,还打死打伤中国军民。1969年3月2日,苏修军队再次入侵珍宝岛,袭击我们的巡逻队,我军被迫进行还击,打退了苏修军队的入侵。 3月15日,苏修军队又先后出动几十辆坦克、装甲车,还动用直升飞机和大炮,对珍宝岛发动进攻。我军在装备落后的情况下,英勇无畏,采取灵活的战术,与苏修军队周旋,最终击退苏修军队,用鲜血和生命维护了国家的主权和尊严。
宣讲时,好像连战斗细节都讲得清清楚楚(可惜我想不起来当时是怎么讲的了)。这次战斗还出了个叫孙玉国的战斗英雄(英雄事迹也记不清了),后来成了九大代表,受到毛主席的接见。
为配合连里的战备教育,连队组织文艺演出时,复员老兵们就出了个有关珍宝岛事件的节目。用的是“好来宝”的形式,四个人坐在椅子上,自拉自唱。现在还清楚地记着唱词中有一句是“三月二日那一天”。
三
战备教育的主要目的,是让我们认清战备形势和任务。
当时的战备形势,副指导员郭二周常用四个字概括,叫“陈兵百万”。说苏修已经在我国的北部部署了上百万的军队,而且都是机械化部队,随时可能对我们发起攻击。
据说,苏修在中蒙边界部署的军队就达20万。在我们六师的北面就有苏修的空军基地,基地的飞机飞到六师师部也就需要十几分钟。另外还驻有苏修的三个机械化师。六师师部距离蒙修边界不过二三百里,苏修的机械化部队要是发动进攻,打到我们师部恐怕最多也就用两三个小时。
如果真要入侵,苏修是轻车熟路。1945年8月苏联红军和蒙古军队进入中国对日作战时,就曾有部分军队从我们所在的锡盟突破。为使坦克、大炮、运兵车辆顺利通过乌拉盖地区的沼泽地,他们曾炸山取石,修筑了通道。此通道至今还在,被当地人称为“苏蒙联军入境道路”。
在我们六师辖区内,没有解放军的大部队,只有沈阳军区守备六师的一个侦察分队。我们都叫它“小分队”。它好像是排级建制,主要任务从名字就可能看出来,不是打仗,而是侦察。指着他们抵挡苏修大部队,那是不可想象的。
如果苏修机械化部队大举进攻,我们怎么办?
上级对我们的要求是,疏散部队,避敌主力,打游击战。建立根据地,坚持斗争。发展生产,做好支前。
形势严峻,人们都感到了很大压力,有人就给内地的朋友写信,说马上就要开战,要做最后的告别。
苏修的罪行也触动了我的神经,我热血沸腾,感到为祖国和人民立功的时刻是真的到了,我没有惧怕感觉,只有与敌人誓死拼杀的欲望。心想,这次可以老账新账一起算,夺回被他们强占的15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实现和保定战友“在莫斯科红场会面”的约定了。于是便写下了下面的两首诗。
听形势报告有感
神州红旗漫卷,兵团战士心红。
狂风恶浪何所惧,旭日在我胸中。
何人黄粱一梦,苏修小丑发疯。
鲸吞蚕食昔日事,我已众志成城。
1969年9月13日于六师
再作
美帝苏修,暗勾结瓜分世界。新沙皇,舞刀弄枪,火中狂蝶。莫把今日作昔日,撼我难于撼山岳。七亿人,已全民皆兵,坚如铁。
珍宝岛,江边血,多少仇,定要雪。咱钢枪紧握,壮怀激烈。边疆曾洒先烈血,岂容别人来侵略,满腔恨,滚滚成怒海,何时泄?
1969年9月19日于六师
那时,我是一有触动,就想写诗。自从文革我读了毛主席的诗词之后,便对中国的古典诗词有了浓厚的兴趣。到了兵团,更有了模仿的冲动。那时很难看到真正的唐诗宋词,只有样板戏的戏词沾点“古韵”,所以写起来用的多是样板戏的语言。
四
战备教育开展以后,我一直盼着发枪,但总也没信儿,让我心焦。
9月30日,连里突然就给我们发了枪,每人一支旧的老式762步枪,外带10发子弹。这回我“手握钢枪”的梦想终于成真了。
我紧张的同时还有些兴奋。认为,一定是上级掌握了敌人的什么动向——苏修要在“十一”动手,看来战争已迫在眉睫,我要真的打仗了。
发枪过程中,有个大个子,满腹牢骚,不停地用山东话嚷嚷:“俺要扛机枪!俺要扛机枪!”听别人说,这人叫费守洪,外号就是“费大个”。他也是保定知青,是华二南基地职工的子弟。我猜他可能是随父母从山东调到保定的。
发枪后,连队干部给简单讲解了枪的使用方法,就宣布我们进入了战备状态。
虽然气氛非常紧张,有临战前的感觉,但连里并没有组织我们进行必要的训练,只是让我们坐在工棚里待命。吃过晚饭,连里要求我们继续保持战备状态。
10点钟之后,发电机房停止了工作,工棚里一片漆黑。我们按连里的要求,抱着枪坐在炕沿边上。
战争真的就要来临了。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还是感到突然,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做什么,因为我们确实没有进行任何具体战斗准备。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过去,人们绷紧的神经也慢慢松弛下来。不知道到了什么时间,我只觉得越来越困,似乎有时就忘掉周边的一切。我强制自己打起精神,和睡意进行反复的搏斗。
经过一夜煎熬,我们终于挨到了天明。
连干部说,苏修没有在“十一”前夜动手,不等于敌情解除。我们还是要遵照毛主席的指示,“提高警惕”,“要准备打仗”。并宣布我们仍处于战备状态。
为庆祝国庆,连里改善伙食,搞了会餐。但人们战备的弦还绷得紧紧的,没人有心情搞什么欢庆的活动。
人们都没有经历过战争,面对这种形势,总感觉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谁起了个头,人们就讨论起仗该怎么打来。有人担心我们用步枪对付不了苏修的坦克。有人就说,没事,师里已经给咱们连配备了火箭筒。再说,苏修武器先进,不是照样在珍宝岛打败仗,怕什么?
还有人说,我们有原子弹,有氢弹,有航空母舰,还有许多秘密武器,肯定能打败苏修。我置疑中国是否有航空母舰,立即被人说是崇洋媚外。质问我,外国有,为什么中国就不能有?我说我从未听过中国有航母,他们就说,那是军事秘密,能公开吗?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我无话可说。
最后,黄文光总结说,我们不光有秘密武器,更重要的是有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我们是一定能打败苏修的。
五
10月4日,连队召开全体大会。
连长在会上宣布,师里决定,我们六师直属连更名为战勤连,成为全师的武装战备值班连队。并按照战备的要求,确定建制,配备武器。
苏修虽然没有在“十一”动手,但我感觉,师里还是在加紧做打仗的准备。
连长还宣布,战勤连的建制为三个男生排,一个女生排。每个排的编制为三个班。另外设由连里管辖的连部班和炊事班。
各班的武器根据担负的战斗任务配置。一排的三个班为机枪班,各配备一挺轻机枪。所有排长、班长、副班长配备冲锋枪。除连首长配备手枪外,其他战斗人员均配备步枪。
随即,连长宣布了各班排人员名单。
由于时间久远,我只能回忆人员分布的大致情况,人员可能有遗漏,职务和所在班排也肯定会有不准确之处,还望战友们补充和指正。
一排排长陈书贺(复员兵)。
一班班长郭金元(复员兵)。副班长黄文光。战士魏路通、费守洪、孙宝生、范忠、戴铁胜、韩瑞川、李广田、刘振开(中专生)。
二班班长黄贵顺(复员兵)。副班长刘长兵。战士韩泰青、崔志刚、王春来、郝永和、李占荣、李树昆、王艺忠。
三班班长刘万才(中专生)。副班长王会元。战士周志国、苑和平、刘建波、张庆彬、李建喜、王德元、倪国臣。
二排排长王福林(复员兵)。
四班班长张万锁。副班长谢洪忠。战士李长义、陈建邦、于兵、苗少斌、慈进学、李继钊、陈勇。
五班班长黄振田(复员兵)。副班长李增福(中专生)。战士刘腾云、贺宗云、季国强、李向东、李义敏、李培年、刘安柱。
六班班长王长海(中专生)。副班长贲永怀。战士马春湖、孙铁、杨金恒、冉俊杰、李冬辰、王金德(中专生)、李炳新、陈东翔。
三排排长杨立桐(复员兵)。
七班班长李玉富(复员兵)。副班长安建国。战士王国钧、苑战国、郭发需、刘明山、尹书田、邓运来、齐峰、李金友、孙爱民。
八班班长冉凡良(复员兵)。副班长李国庆。战士张金贵、赵振英、余康、李铁炼、刘金锐、孙运国、曹德江、刘树仁。
九班班长李建良。副班长刘志强。战士马令杰(中专生)、赵文成、李忠民、田增雨、张洪全、孟宪福、刘立冬、夏云鹏、周兆瑞。
四排排长邓树森(复员兵)。(四排为女兵排)
十班班长XXX(复员兵。名字忘了)。副班长付秀兰(中专生)。战士王玉花、贾青梅、刘志敏、曹玉红、李桂芹、张长彩、刘俊美、杨素芳、李兰英。
十一班班长庞凤义(复员兵)。副班长辛淑兰。战士赵山花、赵金花、张丽薇、王桂敏、李津荣、姚臣茹、刘桂兰、郭秀林、李焕玉。
十二班班长潘东启(复员兵。名字已不敢肯定)。副班长安蝶芬。战士赵素兰、刘国娟、王兰、徐亚丽、胡志荣、白华荣、杨景霞、王彩凤、刘秀敏、张俊华。
连部人员:医助张洪仁(复员兵),卫生员曹贵芬,会计李树贵,出纳明秀芬,理发员穆学成,文书李宝奎,通讯员王国庆。
炊事班人员:赵平均、刘彦岭(复员兵)、邢金冠、王双印。赵平均是上士,刘彦岭是班长。炊事班的只记住这几个人,应该还有其他人,但我记不起来了。
在直属连改为战勤连之前,沈金禄、李会龙、周保儒、张双喜、霍丙吉等十几人调到其它单位。
还有一个叫巩如煦的北京知青,一心想放马,也在9月份调离。他是高干子弟,好像是调到了52团10连,真的去放马了。
另外,那个嚷嚷“俺要扛机枪”的费守洪,也真的分到了机枪班,并被确定为机枪手。
公布完名单之后,连长给我们布置了一项令人振奋的任务,明天搬家。
指导员好像也在会上讲了话,似乎是讲了师里这一决策的重要意义。
会后,连长陈晓春还私下向我们透露了更为令人激动的内部消息,如果战争打响,战勤连将被扩充到野战部队,我们这些兵团战士只要符合条件,就直接转为现役军人。
兴奋之余,我不由又担心起我是否能符合条件。
六
10月5日,新上任的班排长开始组织我们搬家。
连里新任命的班排长,大部分是复员兵。这些复员兵中,陈书贺、杨立桐在部队时曾任班长。其余的都是战士。
我们的排长杨立桐在复员兵中,属出类拔萃者,有事时敢于出头。我们到兵团后就听说,他曾为了帮其他复员兵出气,与天津知青打了一架,虽未占到便宜,但已令知青们不敢小觑。
后来,他逞能爬杆时,有天津知青在下面假装敲锣羞辱他,又被他痛打。这下天津知青们不干了,要报复他。指导员崔成法让他检查、道歉,才了结了此事。
不过,人们也都知道了,他是个厉害的角色。
杨立桐排长把我们召集在分给三排的房子前,开了全排的第一次排务会,安排了各班的住房。
分配给三排的房子是四栋房子中东北角上的那栋。他按照连里规划把我们班放在了东起第一套房子,八班放在了第二套房子,九班放在了第三套房子。第四套房子是整栋房的最西边的一套,好像连里把其中的大间安排成了卫生室,排长住在了小间。
安排完之后,各班班长就组织战士们搬家。
我们七班的班长也是复员老兵,叫李玉富。
他似乎不善言词,就是让我们按他安排的位置,把自己的被褥摆放在炕上。
这四栋房子从外观看几乎一样,都是石头砌得地基,红砖砌成的房角(当地人管这种房叫“四角硬”),也都是由四套房连体组成。但东边两栋和西边两栋在房子的内部结构上略有不同。
我们东边的两栋房,其单套房的内部结构是:进门是一条1米宽3米多的通道。通道右边有一门,通向一间大屋,大约有十二平方米(深4米,宽3米),一盘土炕占去半间屋。通道左边有一门,通向一间小屋,大约六平方米(深3.3米,宽近2米),一盘土炕占去多半间屋。通道正中还有一门,通向小后屋,大约4.5平方米(深1.7米,宽近3米)。小后屋的东北角上还有一个小门,通的是大屋后边的一个一米宽、三米长的小仓库。
西边的两栋房,取消了一进门的那个1米宽的通道,进门直接就是一个大外屋。
后来发现,师部所有的房子都是这种后面带小屋的结构。这样,冬天的北风不能直接吹到居室的后墙山,可以改善居室的保暖性能。
我们按照班长的要求,都把自己的箱子放在了小仓库。枪支和脸盆等日用品则放在了小后屋。
大屋的炕上安排了郭发需、邓运来、刘明山、尹书田、李金友、王国钧和我。我被安排在炕的最东边,挨着墙。班长在大屋东南角上搭了一个木板床。
小屋的炕上安排了副班长安建国和孙爱民、齐峰。
听说,班长在大屋,副班长在小屋,是连里的安排,目的可能是便于管理。
别看我们的大土炕挺“土”的,却是地道的火炕,可以烧柴取暖。它的火膛口就在小后屋。
土炕上已铺上蒙古大毡。大毡比炕长出有一米多,多出部分折叠着放在了下面。这种大毡很厚,单层和双层的交接处有个埂,睡在那个地方的人会被硌得很不舒服。
铺褥子时我发现,炕上安排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只有叠压着才能放下所有人的褥子。
晚上睡觉时,一般都得挺直身板睡,弓着身子睡觉已成奢望。出屋小便回来,就有可能把你的空间挤没了。
搬入房子后,我最深刻的体会就是一个字——挤。
熄灯后人们万一有个大事小情,都得摸黑儿干,实在是不方便。有人便用小瓶子做了油灯应急。随后,各班纷纷“引进”,也都很快就用上了这种小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