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 途
1965年6月24日,是天津支援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知识青年,踏上西去列车告别亲人的日子。
清晨,暖风习习,阳光明媚。天津火车站好像迎来了盛大的节日,彩旗飘舞、锣鼓喧嚣,一队队身着草绿色崭新军装,胸戴大红花支援新疆建设的少男少女们,在亲人的簇拥下,飒爽英姿地迈着坚定的步伐,从四面八方向这里云集。
此刻,站台前万头攒动,气氛热烈而凝重。亲人们手拎着什物,紧紧地拉着孩子们的手,反复地嘱咐着。“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也许是过于激动,也许是与亲人惜别的缘故,每个人的脸颊上都挂满了晶莹的泪花,有的甚至泣不成声。但是,从支边青年们那稚嫩的眉宇间,足可以透视他们内心的坚定信念:继承和发扬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光荣传统,以天下为己任。不做屋檐下的燕雀,愿做傲视苍穹的雄鹰。并且,由此而演绎出许许多多动人的故事。
小A刚满16岁,虽然身材矮小,但是长得敦实,憨厚的脸上长着一双不大的眼睛,透射着刚毅的目光。他家中兄妹四个,平日靠父亲行医为生,家中生活水平也过得去。当得知新疆建设兵团来天津招收军垦新兵的消息后,他凭着年轻人的一腔热忱,在没有征得父母亲同意的情况下,便兴致勃勃地去街道办事处报了名。不料,街道办事处工作人员回访后,遭到了家庭的极力反对。开始时,家里人反复地劝说他,父亲甚至当着子女们的面许下了“只要你不去新疆,我养你一辈子”的承诺,但是小A投身新疆建设的决心却丝毫也不动摇。劝而无效,爱而生恨的父亲竟然用麻绳将小A捆绑在胡同口的电线杆子上,含着泪用皮带抽打,逼迫他改变主意。四邻五舍看在眼里,痛在心上,纷纷上前阻止,并用“父母在,不远游”的传统观念规劝他。然而,小A却从牙缝中迸出一句铿锵有力的话语“我生是新疆人,死是兵团鬼”,围观的人无不为之动容。无可奈何,父母亲只好把他反锁在房间里,试图用与外面隔离的方法,断绝小A去新疆的念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哪里知道精明的小A跳窗而逃,向街道办事处求助。“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后来经过街道有关人员多次深入细致地做工作,父母亲想通了,小A也如愿以偿地踏上了征途。
小B、小C是亲兄妹,兄妹俩同时报名去新疆。仅有一双儿女的父母亲,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后,一时难以接受,妈妈急得生病住进了医院,老实巴交的父亲没了主意,只好求助于亲朋好友。未曾想到小B和小C恰好利用亲朋好友做通了父母亲的思想工作。妈妈病愈出院后,默默地为他们兄妹打点出征的行囊……
同时,一批批先进青年火线入团,不少青年为了表达支援新疆建设的决心,临出征之前,咬破手指,写下了“扎根边疆”的血书。
不少青年为此改换了自己的名字。于是建疆、献疆、美疆、立疆、世农等一批时代的新名应运而生。
毋庸置疑,今天西征新疆的1 000多名青年的身后,都曾发生过足以让后人铭记的动人故事。
“嘟……”命令上车的哨声响了。送行的人海像潮水般涌动,登上火车的青年从窗口急切地探出头来,向欢送的人海中呼唤着;站台前送行的人跷着脚,尽力地伸着手臂吆喊着……瞬间,整个站台成为一片沸腾的海洋。“此地一为别,孤篷万里征。”置身于此情此景,不由得使人们联想起50年代初,抗美援朝,祖国亲人壮别志愿军战士那感人至深的情景……
时过境迁,虽然这两代人的历史使命不一样了,但是他们那种“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的精神则一脉相承,我们为之骄傲和自豪。
列车在十分壮烈凝重的气氛中徐徐启动,随着“朵朵葵花向太阳,革命青年心向党,张开那矫健的翅膀,飞向祖国边疆。到边疆去锻炼,到边疆去成长,到边疆去扎根,要把青春献给党”的嘹亮歌声,淹没了车厢内外依依惜别的哭泣声。
列车向北京方向驶去,广播里播放着《我们新疆好地方》那首脍炙人口的旋律,车厢内个别青年还在抽泣,其他的人则痴呆呆地坐在狭小的座位上沉思,显然,我们都还没有从与亲人惜别的情绪中自拔出来。列车在丰台站稍作停留后向南驶去,眼望着窗外河北平原那绿茵如画的庄稼,我仿佛看见侯隽、邢燕子正在这片沃土上辛勤耕作,用辛勤的汗水为家乡,不,为祖国描绘着最新最美的图画,于是恋家之情顿然消失,随之西征的决心更坚定了。
不久,车厢内渐渐活跃起来,支边青年们开始攀谈起来。他们一起谈理想、谈抱负,同时也猜测着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情况。这时有的人主动去扫地,有的人送开水,年长一些的主动把座位让给年少的,整个车厢俨然是一个温馨的大家庭。
列车到郑州之后,沿陇海线向西行驶着,车厢忽然发出低沉的轰鸣声,原来列车正在经过黄河大桥。我们好奇地挤在车窗前俯瞰黄河那滔滔东去的流水,不知为什么全然没有那种“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感觉。此刻耳畔似乎响起那雄浑有力的《黄河大合唱》;眼前恍惚看见游击健儿逆水行舟奋勇杀敌的壮烈场面。于是心中暗自感慨革命前辈们为了保卫黄河、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今天,我们在和平环境下,乘火车行进在屯垦戍边的征途中,还有什么可以吝啬的呢?
窗外是茫茫的大戈壁,衔远山、吞日月,苍苍凉凉浑黄一体。有的年轻人鼻子里淌出了血,我们都感觉心口憋闷,呼吸略显急促。兵团干部一边忙活,一边安慰大家:“这是正常的高原反应。”在这“古戍苍苍烽火寒,大荒阴沉风卷地”的境况下,猛然间,我们惊喜地发现沿着铁路线,每隔几分钟便有一棵挺拔的白杨树从车窗口掠过。我不禁对它油然而生敬意。白杨树是树中的伟丈夫,哪里需要它,它很快就在哪儿生根、发芽,长出如伞如盖的枝干。不管风沙还是霜雨,不管遇到干旱还是洪水,它总是那么坚强,从不软弱,也不动摇。我愿像白杨树一样,经得起任何考验,为边疆的军垦事业增添一点新绿。
第三天中午,火车如释重负地放慢了速度,徐徐地驶进甘肃省张掖站。说它是车站,倒更像旅客们暂栖身的旅舍。车厢内的支边青年们痛苦地伸了伸早已僵直的躯体,挪动着早已肿胀的双脚,准备下车透透气,领略一下有“金张掖”美称的风光。不料,火车还没停稳,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一群赤体的乞儿,有的女乞竟袒露着发育不成熟的乳房,伸着龌龊的小手,以乞盼的目光望着我们。目睹眼前的情景,我们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迅速返回车厢,将刚刚分发到手的盛满午餐的铝制饭盒,从窗口内一股脑儿地递了出去。有的支边青年甚至把卧铺的毛毯也顺手扔给了他们。目送乞儿们渐渐远去的背影,我们紧皱的心才得以舒展,并暗下决心:我们一定要用自己的双手,尽快地改变大西北这贫穷落后的面貌。
列车永无尽头地行驶着,听说要经过风口了,支边青年们赶紧把车窗关好,不一会听见车外狂风呼啸,隔着玻璃虽然看不见“一川碎石大如牛,随风满地石乱走”,却也目睹了“平沙茫茫黄入天”……
历经5天4夜的艰苦征途,列车终于在6月30日到达终点站———乌鲁木齐。
这么漫长的征程既是我们平生以来历时最长的,同时也是人生之路迈出的第一步。等待我们的将是灵与肉的严峻考验。
(作者 孟祥伟)